“我知道你的病因何在了。”药叉说,“我知道这是什么热病。爱神迦摩有五支箭,你听说过吗?”
男人静默了一会,笑了起来。“迦摩和他的箭从不存在。”他说,“他只是幻想和传说的产物。”
“得啦。管他存在不存在,你就是被他的箭给射中了。名为疯狂的那支,名为折磨的那支,名为丧失理智的那支。”般吒利迦说。“我知道的。世上所有人都会遭受这样的痛楚。我也经历过,我知道。”
“……”
“很痛苦对吗?世上没有人不痛苦的,”药叉静静地说。
男人垂下了眼帘。
“但你却看起来很快乐。”他说。
“我已经说过,我能忍。”药叉笑了起来,“我听说悉多被抢走的时候,罗摩为她跨越重洋发动战争。我听说达刹之女萨蒂死去的时候,毁灭之神差点毁掉整个世界。他们能那么表达自己的爱情真是不错。可我只是个卑微的药叉。我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来世,也没法大肆报复,让整个世界在我脚下颤抖。我的爱人被夺走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不忍下去也没办法。忍受一切的痛苦。那也是我唯一的特技。忍到了最后,什么都会消失,脑子里会变得一片空白。”
男人一言不发,注视着他。
而般吒利迦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但这没什么不好。我喜欢逗人笑,喜欢看人笑。喜欢热闹。我觉得现在这样子比从前好玩多了。而且我告诉你一个秘诀吧。当你觉得难受的时候,当你痛苦的时候,当你心头烧着一团火、怎么也不能让它熄灭的时候,那就唱歌吧!那就跳舞吧!它们会带走你的痛楚和热病,最后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他顿了顿,拍了一下手里的小鼓。“你想听我唱歌吗?”
“我刚刚听过了。”男人说。
“我唱首你会喜欢的歌。”药叉说。他凝神细想了一会,放开喉咙唱了起来。
“她腰身优美,仿佛祭坛,
她嘴唇鲜红,犹如果实。
她眼睛明亮,仿佛晨星。
她是诗歌中的诗歌,
我心中唯一所爱。
我们曾坐在一起,
脸颊轻贴,
因为我说不出爱,
我们只敢随口闲谈。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
而黑夜过去了,
而黑夜过去了……”
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嘹亮、低沉而优美。当他唱完,森林里一片寂静。他不再说话。
男人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了头,阳光从茂密的松林间隙照在他的额角上。
他们朝前走着。
“瞧那边,”般吒利迦突然抬起了手臂。他指向不远处。森林里露出了茅屋一角。炊烟静静地升起来。
“看来我们已经到了,”药叉再次恢复了常态。他手舞足蹈,摇着手鼓,又叫又笑。“好极了,我要冲进去,闹他个乱七八糟。”
男人看了一会,微微摇了摇头。“你现在冲进去没什么作用。”他说,“村子里现在只有那些疯女人。她们的丈夫还没回来呢。”
般吒利迦放下了手。“你怎么知道?”他说。
“就是知道而已。”男人说着,开始朝村子的方向走,般吒利迦追上他。“喂,”他说,“只有那些傻女人你还去干嘛?还是说,你就喜欢看傻女人?”
男人没回答。般吒利迦只好跟着他。
“好吧。”他说,“也许她们没傻到那种地步,还是听的懂我为她们做的歌的。”
他们进了村里。其实这地方都不能称为一个村,只是围绕着空地修建起来的一圈茅草屋。般吒利迦看到了那些传说中的女人。她们一个个邋里邋遢,目光呆滞,三三两两地坐在自己家门口。看来那些仙人也并没把自己的妻子照顾得很好。空地中间是个祭坛,祭火还在燃烧着。没有人照看,这些头脑不清的女人很容易掉进去或者被烧伤,般吒利迦想这大概就是仙人们的目的,死一个少一个。
男人什么也没说,就朝其中一个女人走过去。她们听到了响动,抬起头来张望。
般吒利迦打了个寒噤。因为他看到那些女人麻木的眼神里突然出现了可怕的光亮,她们盯着男人的眼光就好像狮子看见羚羊那样,热得发亮,毫无理性的贪婪之光。
那些女人站了起来,她们东倒西歪,伸出了指甲脏污的手,朝那男人围过去。而他站定了不动,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像是突然陷入了不可理解的沉思。
“喂,小心些!”般吒利迦忍不住嚷起来。他觉得那些女人那幅模样,像是要把他的同伴撕了吃掉似的。
但男人还是一动没动。他站在女人们缩得越来越小的包围圈里,低下了头。
第一个女人触到了他。
“哎呀!”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就好像碰到了滚烫的热铁板一样。她猛地向后缩回手,瞪着男人,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恐惧和慌张。她朝四周张望着,向后退去,表情混乱又迷惘,仿佛刚刚睡醒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般吒利迦困惑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那男人依旧站立着,就在刚刚,般吒利迦突然觉得他仿佛比祭坛里的火更明亮、更耀眼,他并不是人,只是徒具人形的一团火焰和光芒。
“是你!”又一个中年女人碰到了他而醒来,她突然尖叫出声,“是你!”
她脸上露出的神情好像见到了噩梦变成现实,她啊啊叫着,朝自己的茅屋躲过去,而还有更多的女人把那男人包围在中间,想要碰到他。她们有的摸到了他,有的抓住了他头发,有的拉住了他的衣服。在接触到他的那一刻,她们都发出相同的惊叫,脸上露出大梦初醒般的神情,充满惊惧和怀疑地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仿佛突然出现在她们中间那个男人。
女人们碰到他之后惊恐的叫喊此起彼伏,在净修林的上空回荡着。她们之前朝他涌去,现在又一个个向后退去,缩在自己家门前瑟瑟发抖,仿佛一群突然看到自己中间出现了猛虎的雌鹿。
般吒利迦突然抬起头来。他听到了其他的声音。脚步声和叫喊声正朝这边过来。看来是仙人们听到了动静,朝这边过来了。
那男人也听到了,他也抬起头来。
“喂,大事不妙,”般吒利迦对他说,“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干啥,不过你也该玩够了。那群老家伙快回来了,我看我们还是脚底抹油先溜为妙。”
男人回头看他,似乎有点不解。“你不是就为了见他们才来这里的吗?”他问。
“你不但是疯的,还是傻的,”般吒利迦说,“对他们唱歌把他们搞得吹胡子瞪眼睛和让他们当面看着自己的老婆乱摸其他男人完全是两码事嘛。”
男人低下头。他看到周围最后还有几个女人。有个女人抱住了他的脚。
“你不走我就走了,”般吒利迦说。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最后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向后连滚带爬退去的时候,第一个仙人冲进了村庄,当他看见那男人时,他发出了一声怒吼。
“就是你!”他吼道,“就是你这个肮脏的流浪汉竟然勾引我们贞洁的妻子!”
男人恍若未闻。所有的女人都离开了他,躲在角落里发抖抽泣,而他一转身,就朝松树林走去。
“给我站住!”仙人吼道。更多的仙人涌了进来,他们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哭泣的妻子们,再看看那个半裸的流浪者,怒气在他们中间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