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乌沙纳斯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冷酷的恶意,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萨蒂,你并不是没有选择。你其实也可以选择不去拯救他。你可以放任他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恶化,终有一天,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卑微和衰弱。如果你认为对他的爱比什么都重要的话,你就忍耐着继续等到那天。在那个尽头,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犹如刚刚出生的一只蠕虫。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明白。他根本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和你在一起,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会无比依赖你,没有你他一天都没法活下去。他再也不会离你而去,再也不会在你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那个时候,你想怎么爱他,就怎么爱他。如果他还剩下一些智慧,也许他也会爱上你。或者至少……产生类似的感情。”
伴随着他的话语,黑暗漫上萨蒂的脚踝。她恍惚了。隐隐约约地,她似乎看到一个开满鲜花的山谷,一面倒映着雪山明镜也似的湖。她坐在一个男人身边。他温顺而沉默,体态犹如婴孩。当她拉住他的手的时候,他一言不发,他的手绵软温暖,牢牢地依附在她掌心。她朝他微笑,他也朝她微笑,犹如映照她神情的一面镜子。
而他的眼里是一片空白。
乌沙纳斯放开了手。他看了萨蒂一眼,又把视线转向另外一边。
“我已经把事实完完整整地告诉你了。”他说,“接下来,要怎么做由你自己选择,萨蒂。”
萨蒂没有说话,她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
太阳的方位在悄悄移动,而她的人连同她的影子,都钉在了地上。
乌沙纳斯轻轻地后退了几步,转身朝森林走去。
“等等。”萨蒂突然在他身后开口。
她在说话,语言却犹如独立她之外的一个实体。
“你为什么,”她说,声调僵硬,毫无起伏。“要告诉我这些?”
她又顿了顿。
“你想让我选哪个?”她又说。
乌沙纳斯面无表情回头看她。
“老实说,我当然希望你为湿婆重新命名。”他说,“我必须让塔罗迦回到王座上。只有湿婆重新强大,罗刹的猖獗才会受到抑制,阿修罗才有可能夺回地界。仅此而已。所以我才说我们的重逢对于我是惊喜……当然对你来说,可能不是。”
萨蒂把凝固得像一把钝刃的视线投向他。
“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在那之后……”她慢慢地说,“我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找出来,杀了你。”
乌沙纳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苦笑起来了。
“不,”他低沉地,温厚地说,“萨蒂,萨蒂……你永远不会那么做。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你……”
萨蒂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再度变得涣散,犹如落得一地的细碎光斑难以拾捡。
乌沙纳斯再望她一眼,垂下视线,如同用眼神做就的刀刃斩断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和过往。他一言不发,转身朝森林走去。
萨蒂依旧站着没动。
乌沙纳斯沿着死鹿的血迹走着。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塔罗迦,”他说,“你偷听够没有?”
伴随着一阵簌簌的声响,发如乌云的少年从树丛后轻巧地现身,他并不显得慌张,金褐色的瞳仁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师。
“我并不是要故意偷听的。”他说,“我远远看到树林着火,因为担心才又回来。”
乌沙纳斯知道他在说谎,但他的态度那么泰然自若和镇定,乌沙纳斯不愿去揭穿他。
“那么你什么都听见了?”他看着塔罗迦说。
“大半吧。”塔罗迦说,看着乌沙纳斯。“老师,你在骗她对吗?”
乌沙纳斯的眼睛微微眯细了。“我骗她?”他饶有兴味地说,“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塔罗迦歪着头。
“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可以消除杀梵罪,对不对?”他说,“但你告诉她那个办法,是因为那样可以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乌沙纳斯说。
“是啊,”塔罗迦紧盯着乌沙纳斯说,“如果她真的那么做的话,首先罗刹的确可以受到控制,其次,将他们拆散,可以解除将来他们两人合二为一的力量对我们一族复兴的威胁,对吗?”
乌沙纳斯几乎大笑起来。阳光从树叶间隙照进来,他伸手去抚摸塔罗迦的头顶,“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啊,塔罗迦……”
但年轻的阿修罗王子却轻轻侧过头,避开了乌沙纳斯的手。“老师,我说得对不对?”他还是看着乌沙纳斯问。
乌沙纳斯的手悬在半空,他愣了一愣。随后他就苦笑起来,慢慢收回了他的手。
“你想得很深很多。”他低声说,“但是,我并没有说话骗她。要消除湿婆的罪孽,那的确是唯一的办法。拆开他们……我没想那么远。”
塔罗迦皱起了眉。“老师,这真不像你的做法。”他说。“你从来不会做事只考虑一种结果。”
乌沙纳斯看着他。
“啊……”他说,“的确如此。我其实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另外一种可能。”
“是什么?”塔罗迦问。
“我警告过萨蒂,她的能力只能再用两到三次,超过这个界限,她就会被自己烧死。”乌沙纳斯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你在希望她解放湿婆时烧死自己。”塔罗迦说,依旧望着乌沙纳斯。“为什么?”
“我过去做过很多事情。”乌沙纳斯说,“大致……都是让她很痛苦的事。”
塔罗迦没有说话。他看着自己的老师。
太白金星之主微微叹了口气。
“你不认可我的做法。”他说。
“嗯。”少年说。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干脆杀了她。”塔罗迦干脆利落地说。随后他看了一眼乌沙纳斯。“……如果我自己觉得我过去已经给她造成了很多痛苦的话。”他补充到。
乌沙纳斯静静地看着自己年轻的、身如青藤的弟子。
“那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他最后说。
“为何你不那么做?”塔罗迦说,口气里带着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命令口气。
“因为……”乌沙纳斯脸上再度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丝皱缩的、温柔的纹路出现在他嘴边。他的确是无可挽回老了。
“过去许许多多次,当我每次想要挽救什么东西的时候,结果总是会彻底毁灭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