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婆的誓言响起那天,乌沙纳斯抱着塔罗迦在宫殿里玩耍,婆罗恩奢迦那时还活着,他满意地看着乌沙纳斯教自己的儿子握起笔来写字,可是塔罗迦却气愤地扔开了贝叶,去抓太白金星之主的佩刀。
湿婆的声音突然响起,三界都为之震慑。
“我是湿婆,众生的毁灭者。我说过的话从未落空,这是我的誓言;我选择达刹之女萨蒂做我的妻子,她将是我的半身,我会将一半身体给予她。我是神我,她便是自性。既然发下这誓言,世界都会做我见证!”
塔罗迦抓住了乌沙纳斯的头发,婆罗恩奢迦震惊不已,抬头看着太白金星之主。“那是什么?导师?”他讶异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而乌沙纳斯扬起头,毫无表情看着缀满宝石的天空。
“湿婆完了。”他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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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迦看看萨蒂,又回头看看乌沙纳斯。
“老师,你们认识?”他开口说。他的声音低沉沉静,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男孩子粗嘎沙哑的声线。
乌沙纳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萨蒂。
“算是……认识吧。”他缓慢地说。
萨蒂看着他,手慢慢地落到了自己腰间的小刀上。
她从未淡忘和原谅过乌沙纳斯,这毫无疑问。但现在,她心里已经被疲惫和麻木填塞得满满的,没有空间留给仇恨了。她只是一头被追到死路的野兽,看到猎人走来时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仅此而已。
乌沙纳斯视线又落到了她膝头的湿婆身上。
“塔罗迦,”他突然轻声开口说,“你先把鹿带回去。”
塔罗迦没有答话。他警觉地看着萨蒂,手抚摸着弓。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主张的气质,虽然年纪尚小,但并不会随意信任和顺从他人。
“塔罗迦。”乌沙纳斯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塔罗迦转过头来,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这才低头合十,扛起死鹿,大步朝来的方向走去。从他利落的动作来看,他也有超越同龄人的力气和坚定意志。
现在森林里只有乌沙纳斯和萨蒂了。湿婆依旧昏睡未醒。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远处的山崖和神庙升起一层灰雾。
萨蒂握着刀,心里想着是要点起一把大火将乌沙纳斯隔离在外呢,还是在他走过来时把刀插在他心口上。他看起来这么憔悴,萨蒂木然地想着,不如我帮他解脱吧。
但乌沙纳斯没走过来,也没有任何发动袭击的迹象。他只是站在那里。
“真是奇遇,萨蒂。”他最后安静地说。“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惊喜。”
萨蒂没有作声。
乌沙纳斯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我们都变了很多。看来我已经不能再叫你小姑娘了,”他说,“至于他……”
他看向湿婆,停了下来。
“我知道会很凄惨。”他声音变得低沉,“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凄惨。”
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就像是一个人看着敌人的宫殿在面前凭空坍塌,看着对手的大军突然遭到毁灭,有的人或许只会欢喜无限,但大多数人则难以说出自己的感觉。
“走。”萨蒂说。
“我不是来嘲弄你的,萨蒂。”乌沙纳斯疲惫地说。
“滚开。”萨蒂说。“从我视野里消失。”
“你看到刚刚那孩子了吗?他是阿修罗王的末裔,如今却只能跟着我过流亡的生活,因为地界已经被罗刹占据。在被时间抛弃上,我们的处境全都半斤八两,不是吗?”
“我不想和你相提并论,”萨蒂说。
乌沙纳斯看着她。他的表情藏在他面孔的阴影和皱纹里,难以解读其中的含义。“萨蒂,”他开口说,“别说的事不关己。这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萨蒂抬眼望他。
“我的缘故?”她漠然地说,“我下了命令让罗刹屠戮你珍爱的族人、血洗阿修罗的地下都市吗?”
“你变得很残忍,萨蒂。”乌沙纳斯阴郁地看着她。“若不是因为你,他这至高无上的世尊不会落到这种悲惨的境地。”
“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杀了梵天。”萨蒂机械地回答说。
“不对。”乌沙纳斯说,又顿了顿。“你带着他四处流亡已经多久了?你还打算继续这样做多久?”
“不关你事,”萨蒂说。
乌沙纳斯冷冷地看着她。“不,这很重要。那么告诉我,萨蒂。”他说,“你打算在多久之后彻底抛弃他?”
萨蒂战栗了一下。她抬头看着乌沙纳斯。
“你说什么?”她轻声说。
“我说你还能容忍这团破布在你身边多长时间。”乌沙纳斯说。
“滚!”萨蒂大叫了一声。乌沙纳斯周围的树从立即枯萎燃烧起来了。火光映照着太白金星那张疲惫憔悴的脸。
“你找了他很长时间,对吗?”他轻柔地问。
“十二年,”萨蒂嘶声说。
“啊,是啊,十二年,漫长的时间。”乌沙纳斯喃喃地说着,“看得出来你经历了很多磨难。”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可我能想象你那时的样子,”他说,“意志坚定,行动如风,男人没你那样的柔韧,女人没你那样的刚强。虽然风餐露宿,可你从里到外都透射出精神的光芒,你有一个必须完成的目的,因此你变得强大,充满力量和决心。而不是现在,黯淡失色,宛如一团死灰……”
萨蒂发起抖来了。“闭嘴,”她喊,以为自己很用力,很大声,可是声音从她喉咙里出去,只打了个弯就钻进了淤积的落叶堆里。
乌沙纳斯的眼睛陷得很深,即便透露出了那种狡黠冷酷的光芒,萨蒂也看不出来。“现在我对你说的是实话。”他说,“实话的确令人痛苦。”
“胡说,”萨蒂喃喃地说,“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错了,萨蒂。这种事是如此明显,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乌沙纳斯说,“爱和思念能支持一个女人为了寻找丈夫独自流浪十二年,却没法支撑她和变得面目全非的爱人共度十二个月。你不怕他冷漠难测,不怕他可怖无情,只怕他不够高贵,不是吗?”
萨蒂闭上了眼睛,她的嘴唇哆嗦着。“你只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你没资格说三道四。”
一丝苦笑出现在乌沙纳斯的嘴角。“我是没资格。”他说。“你还记得湿婆昔日那模样吗?还是你已经忘记了?毫无慈悲。不为什么欢喜,也不为什么恐惧。感情不能沾染他。你平心而论,达刹之女,那个样子的湿婆,会被杀梵罪折磨至此吗?”
一种细微的刺痛正穿过麻木,直戳胸口。不行。萨蒂最深的潜意识在叫喊,不要让我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