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替你治好。”他喃喃地说,胆怯地看了一眼萨蒂脸上的伤。“您脸上的疤痕也是。”
“我不需要。”萨蒂说,“我只要你告诉我湿婆的下落。”
那娑底耶浑身发抖,低下了头,嘴巴张合了几次。“我们真的无法告诉你。”
萨蒂看着他。
“那你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情。”她说。“很久以前,我在商底耶遇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对我嚷嚷,说商底耶掩藏着重大的秘密。那是什么?乌莎斯对梵天的诅咒吗?和湿婆有关系吗?”
那娑底耶就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他脸色变得煞白,惊恐地看着萨蒂。
“既然……既然您已经知道……”他说着,嘴唇颤抖,“那你干嘛还要问我?”
“我知道什么?”萨蒂说,“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秘密。”
“梵天是活该,”那娑底耶忍不住喊出声来,“他本就应当受到惩罚。”
“我不懂!”萨蒂抓住了那娑底耶的肩膀,“为什么说梵天活该?因为他抛弃了乌莎斯?”
那娑底耶又抖了一下,他抬眼看着萨蒂。“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他说。
“那就告诉我!”萨蒂说,心如同锤子般敲击着胸口。“梵天是活该?他本该受到惩罚?那湿婆呢?如果梵天原本就有罪的话,他……”她颤抖着,“湿婆是不是能得到宽恕?”
“我不能说!”双马童痛苦地喊着,“我不能说!”
“告诉我!”萨蒂说,“要么就告诉我湿婆在哪里!”
“不能说!”那娑底耶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们原本以为,这件事让湿婆知道,他也会感到宽慰些,可是没有!一点改变也没有!这是命,什么也改变不了。”
萨蒂浑身一震,缓缓坐了下来。“那你们真的见过他。”她喃喃地说。那娑底耶双手捂住脸,剧烈地抽泣着。一时间,小神庙前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那娑底耶的哭声。
最后他平静下来了。他放下了手,看着萨蒂。
萨蒂低垂着视线,不动也不说话。
“我,”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可以告诉你乌莎斯和梵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说,“但是,知道那个秘密也许对于你也没好处……”
萨蒂抬起脸来看着他。
那娑底耶咽了一下。“我告诉你,你就不能再向我追问湿婆的下落。因为我真的没法告诉你。他不在这里。我们不知道他在那里。”
萨蒂点了点头。“告诉我。”她轻声说。“我一定要知道。”
那娑底耶很快就说完了。风刮起小神庙前没有烧尽的香烛灰。萨蒂坐在那里,脸色从血红变成了惨白。最后她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梵天是乌莎斯的父亲?”她低声说,“这不是乱伦吗?这不是乱伦吗?”
“就是这样,”那娑底耶说,他又快要哭了,“可是这没什么帮助。就算梵天他犯下了乱伦的罪过,但湿婆砍下他的头,还是杀害婆罗门,杀害他的父亲。这罪过还是没法清洗。”
萨蒂紧紧抱住了头,咬着牙,颤抖着。
就算世上没人是干净的,这也不能令你身上的污秽减少。
那娑底耶看着她,慢慢地朝后退去。
“等着。”她开口了。“湿婆呢?她在哪里?”
惊慌的表情再度涌上那娑底耶的脸。“你答应我不再追问的,”他说。
萨蒂站了起来,“是你先撒谎的。”她说,“我知道湿婆就在附近。你们不可能不知道。”
“不可能!”那娑底耶忍不住喊。
“他就在这附近!他昨晚来找过我。”萨蒂说,“他在哪里?!”
她在双马童瞳孔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表情,狰狞、凶暴,如同从前的乌莎斯,如同从前的天乘。她看起来浑身都在燃烧,穷凶极恶。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喊声。“那娑底耶!”一个声音喊道,“你在哪里?”
那娑底耶的脸色变了。
萨蒂心里闪电般掠过各种念头,最后雄狮从她影子里一跃而出。她朝它轻轻点头,雄狮咆哮一声,跃上了屋顶,低头俯瞰着发抖的那娑底耶。而萨蒂一闪身进了小神庙。
从巷子一头,达湿罗的身影出现了。他朝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跑来。“你怎么会跑来这里了,害我好找。”他皱着眉头说,随即立即察觉到了弟弟的不对。“你怎么了?”
那娑底耶想把嘴唇无声地弯成“快逃”,可是他在发抖,他能感到神庙里的萨蒂和屋顶的雄狮都在紧盯着他。达湿罗显然也在心烦意乱。他拉住了兄弟的手。“走吧!”他说,“麻烦大了。知道吗?昨晚他又不见了。我不知道他是跑到哪里去了——”
话语凝固在空气中。
那娑底耶忍不住绝望地大叫起来。雄狮咆哮,达湿罗回头,看到整个神庙正在熊熊燃烧。萨蒂站在门口。
“带我去找他。”她说。嘴唇和眼睛都烧成血红的一片。
达湿罗的眼睛睁圆了。他立即明白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
“不行!”
他喊,拉着那娑底耶,向另外一头跑去。
萨蒂一挥手。
雄狮从屋顶跳下,横在他们两个面前,露出血盆大口。
她朝他们走去,头发梢上还带着火焰。她伸出了手,半像祈求,半像威胁。
“带我去见他。”她说。
她一把抓住了达湿罗。“现在带我去见他!”她说。
达湿罗想去拨开萨蒂的手,可是一碰到她就烫得大叫起来。
“求你别这样!”那娑底耶在一旁绝望地喊。
“我只要见到他……”她说,手在发抖,达湿罗眼里倒映着那个血红的女神映照得越发清晰、可怕。“我要见到他。”
达湿罗挣扎了几下,他知道现在再隐瞒也无济于事了。
“你一定要见到他做什么!”他忍住痛苦大喊,“见到他对你们两个都没好处。你放过我们,也放过他吧!”
“放过他,”萨蒂说,睁圆了眼睛,“放过他?”
“他知道你在找他,这些年他一直都躲着不见你,你以为是什么缘故,”达湿罗说,那娑底耶哭泣着。
火焰燃烧得越发炽盛。萨蒂脸上的神情越发可怖。
“湿婆……他根本……就不想见到你!”达湿罗两眼一闭,以决死的心态大喊出声。
那娑底耶抱住了头。他以为接下来萨蒂就要发作了。不止是他们,半座迦湿城都会在魔龙的血和火中变成灰烬。
可是这并没有发生。
达湿罗睁开眼。
萨蒂并没有发作,松开了手。
眼泪从她眼里流下来。
达湿罗和那娑底耶都屏住了呼吸。
从她眼里滚落的是血水。
那是浸入血海那么多年,从未淡去的痕迹。
“他不想见我。”她轻声说,“可他为什么要半夜来看我?”
她萎顿在地上。火焰消失,狮子也沉进影子里。
达湿罗和那娑底耶对望了一眼。血泪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她的手掌没进泥土里。
“湿婆昨晚……”达湿罗愕然地说。
萨蒂抬起头来。
“他不想见我,那无所谓。”她说,“让我看看他。”
双胞胎呆然地望着他。
萨蒂又落泪了,深红的痕迹一条覆上另一条。
“我已经找了他十二年。”她说,“我知道我不能永远找下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我已经想过,如果我找他二十五年还找不到,我就放弃了……我找他二十五年,然后我就死心,我会回去,如果父亲还让我留在身
“我已经找了他十二年。”她说,“我知道我不能永远找下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我已经想过,如果我找他二十五年还找不到,我就放弃了……我找他二十五年,然后我就死心,我会回去,如果父亲还让我留在身边,我就留下。如果我不能留下,我就去雪山,做苦修者……”
她又伸出了手。
“让我,”她说,“只看他一眼。”
双胞胎注视着她,他们拉住了手,神情变换,从恐惧、憎恶,到迷惘、不安,到从前不具备情感和理智时那种空白的茫然。
但最后他们凝视她的表情,只是一对在人间走过十多年的成年人会具有的那种表情。
“好吧。”那娑底耶轻声说。“我们带你去见他。”
“可你是不会见了他就走的。”达湿罗低声说,一条皱纹浮现在他嘴角。“你也不会只找他二十五年。你没法遵守你的诺言的。我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