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岂有此理!!”婆利古气得浑身发抖,颤巍巍举起了拐杖,“他怎么能这样做!!即便是因陀罗,也从未如此对待过我们!!那个愚蠢的凡人把我们当什么!!”其他的仙人也面面相觑,愕然沮丧。
“牟尼请息怒。”俱毗罗叹着气说,“大家都认为这实在太过份了,可为了大局着想,请各位牟尼努力忍耐吧。”
“忍耐!”婆利古不知哪来的力量,把拐杖扔到了地上,举起了两只手。因为愤怒,他的脸像是快要爆炸的核桃。“没法忍耐下去了!!因陀罗在位的时候,还知道敬我为师,我没开口前他不敢讲话!!我们对那个凡人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牟尼,您别想冒险的事情。”伐楼那阴冷地说,“友邻王只要视线就能夺取人的光辉。无论是我们,还是各位大仙,都无法消灭他,就算是像您这样的仙人种的魁首,也无法将他咒倒,或者使他从现在的地位跌落下来。这太可怕了。”
“这有何可怕!”婆利古嘴角冒出了白沫,“你们这些后生小辈,贪图享乐,缺乏力量,自然无法对付他。只要我使用我千年积攒下来的苦行功力,他依靠梵天得到的那点微末力量算什么?!何况梵天现在不在了,宇宙间以我们为大!”
“这不好吧,大仙。”阿耆尼皱着眉,“那苦行功力一旦耗费,再积聚起来可就难了。”
年老的仙人脖子上扯出了青筋。“牺牲一点苦行算什么?”他嚎叫着,“让人看到婆罗门如此对待,那还了得?!你们看好了,我将用我的力量剥夺他的神首地位。这个愚蠢的家伙竟敢存心羞辱五老会,践踏正法,他将自取灭亡!”
“您打算怎么做?”伐楼那礼貌地问。
婆利古向四周望了望,朝角落里的投山仙人招了招手。投山走了过来。他是五老会最年轻的成员,也是心思比较活络的一个。“听好了,”婆利古凶恶地说,“明天,我会告诉那个无赖,说我年老体弱,无法胜任。但我会缩小自己,藏在投山仙人的发髻里。他看不见我,就无法对我施展威力。等着瞧吧!他永远也别想走到舍质那里去!”
“这正是绝佳的主意,”俱毗罗赞叹着说,随即皱起了眉。“可是,一旦友邻王遭到您的诅咒,谁来统治我们呢?”
婆利古僵住了。隔了半天,他才慢吞吞地说:“……现在看来,因陀罗虽然是罪人,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认为还是将他迎回比较好。”
伐楼那、阿耆尼和俱毗罗对望了一眼。
“不愧是梵仙中最伟大的一位。”最后,海洋之主嘴角露出一个漩涡般的笑容,深深向着婆利古鞠身,“……就依照您的话办吧!”
日光强烈得让人忍无可忍,犹如把一阵阵火焰之雨投到地面上。就算旁边有人打着扇,头顶撑着华盖,友邻王还是觉得热得要命。血池的味道在日射之下升腾起来,更让人想要作呕。苏利耶是不是发疯了?他狂怒地想着,今天是我的婚礼,他竟敢这样做!而且似乎有一阵子,太阳的位置丝毫未曾移动,一直停留在正午的位置。对了,友邻王想起来,太阳神和阿耆尼走得很近。这家伙准是想要替火焰的主宰出气,或者他也不想要他的力量和生命了。很好,婚礼一结束,我就去收拾那个动作比脑袋快的家伙。并且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要把那个该死的血池填平。什么湿婆和梵天,管他去死。
这么想着,友邻王更觉得车驾慢得难以让人忍受。他看着在他前面拉车的投山仙人。因为平日不事生产,身体瘦弱,婆罗门累得汗流浃背,动作也越来越慢。友邻王越看越觉得恼火。
王权就在前面等着他。而道德、知识与正法走得却如此缓慢。
为了这一天,我本已经等尽我凡人的一生。你们定会说我邪恶傲慢,可我原本一贯拥有美誉。我是有为仁慈的国王,永远遵循正法。但我得到了什么,小国君主被人欺压,我为人民劳作,犹如仆从,难以安眠,你们给我眼色,蔑视我,待我如牲畜。与人们想的不同,谦逊和美德并非固定不变,一旦成型就永不减色。是你们让我发现,当我伸手要我的东西时,当我粗声说话、严厉呵斥的时候,你们才会驯服地低头。
发现选错了人吗?太晚了!!
在苦苦等待着你们的经典里许诺的、那永远不来的善果的漫长痛苦日子里,我已经耗尽这好不容易积攒的美德。
友邻王踢了投山仙人的脑袋一脚。
“快走!!”他吼道。
因陀罗骑着高耳,静静地伫立在四象门外。
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见云雾如轻纱般温柔笼盖着永寿城。他看得见高耸的城墙,看得见彩虹般的桥梁和金碧辉煌的宫殿时隐时现。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晨雾飘过来,包围着他。他觉得这情景依稀似曾相识。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穿着普通人的衣服,独自一人骑马在清晨望着永寿城。那是他下定决心去杀万相的那个早晨。
那就是一切的开始吧?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学会了畏惧,不停地畏惧,总是在害怕什么,王座下的阴影,女儿的眼神,婆利古之子说话时轻轻分合的嘴唇。
突然之间,晨雾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他仿佛吸纳了雾气里弥漫的微弱白色光芒,犹如景致里一道黑色的破洞。
因陀罗看着那个人影,颇为惊奇。
“阎魔,怎么是你?”他招呼死神。“我还以为会是阿耆尼或伐楼那那混蛋来……”
死者的主宰走到了天帝面前,抬头朝他微笑。“是的。”他说,“由我来引领陛下回去。”
因陀罗跳下马来。“由死亡开道,这个兆头可不怎么吉利啊。”他开玩笑般说。“友邻王怎么样了?”
阎魔低垂下神情宁静饱和的眼睛。“一切如陛下的预见。”他说,“他在行进过程中踢了投山仙人的头。婆利古仙人藏身在投山仙人发髻中,就在那个时候发出了诅咒。因为‘快走’与‘蛇’谐音,他咒友邻王立即变成大蟒,友邻王没有防备,果然中招,所有人都眼看着那一瞬间他真的变成蟒蛇,盘坐在王位上。在婆利古仙人诅咒的威力下,他又马上从天界掉落下去。现在,我想他已经穿越了界限,也许掉落在凡间的哪个森林之中了吧。”
因陀罗笑出声来。“哦,老讨厌鬼婆利古,”他说,“没想到他还能玩这么一手。”
“婆利古仙人也用尽了他的法力。”阎魔轻声说,“也许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恢复了。”
“要回到仙人的天界去么?”因陀罗口气平平地说,“那真不幸。长时间看不到他,我会想念他的。”
阎魔什么也没有说。因陀罗也沉默下来。
他们朝着永寿城走,路上的人看到他们,都纷纷停下来。人们眼里充满惊奇,有人欣喜,有人迷惑。有人朝天帝和死者之王俯首行礼,有人只是站着观望,神情复杂犹豫。
城门已经为他们大开。因陀罗骑马进了城。看到自己大为变样的都城,他感到万分惊讶。“变成这副模样了?真别扭。你说还能变得回去吗?”他问走在身旁的阎魔。阎魔依旧没有说话。
因陀罗撇了撇嘴。忘了这家伙一贯如此,他想着。
他们走着,路人越来越多,投射到因陀罗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但天帝没理会这些。他想着自己的心事。
最后他抬起头了,嗅了嗅空气,然后看到了城市中心的那片血海。
“啊哟。”因陀罗停了下来,瞪视着那片深红色的恶沼。“这就是那个……那个……”
“是的。”阎魔说。“就是这里。”
他们并未过多停留,皱眉打量了血池一会后,因陀罗继续策马向前,朝宫殿走去。
“我说……”他最后还是开口了。“我从优哩婆湿那里听说了那些事情。我极少见到破坏神,也并不了解他。但是,若非他,我今天恐怕也难以再次走在这街道上。人们说你无所不知,阎魔,告诉我,他能够像我一样得到净化吗?”
“我想这很不可能。”阎魔轻声说。“除非有人比他犯下更重的罪过。”
因陀罗抬头注视着朝阳初生的天际。“是吗?”他说,“那这血池永远也难以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