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湿努转过身来,靠到了身后的大树上。“他并没有在胡作非为啊,”他说,“不许夜宴很过份吗?不许随意到人间巡幸很无聊吗?天神骄奢惯了,让他们学学忍气吞声有什么不好。”
“众神都很不满意。”
“是啊,可是却又不敢反抗。”毗湿努说,“他们逃脱不了友邻王视线的控制。可这权柄是梵天给的呀,我为什么要干涉。”
迦楼罗锐利的碧眼盯着毗湿努,“把他引见给梵天的可是您本人。”
“是吗?”毗湿努懒洋洋地说,“我忘了。”
“我不喜欢您这个样子。”金翅鸟王低声说。
毗湿努默不作声地抬起脸来。
“万物之中俱有毁灭的种籽。”他说。“在我看来,他们原本就已经灭亡了。把死灰捣散,得到的还是灰烬。”
天空之王垂下眼睛,“你的意愿高深莫测,天下无人能够揣摩。”他用他悦耳的声音说。“拉克什米在您眼里也是死灰吗?”
一阵沉默。
毗湿努呻吟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迦楼罗,”他说,“拜托你,别让我觉得我正在变得和湿婆一样讨厌。好吧。要真让伐楼那拿到天界,世界腐朽的速度会比想象更快。他认为所有生物在他管辖的咸水里才有权生存,这真是其蠢无比,就算是我哥哥最傻的时候也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友邻王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天神就像看到一个小孩泥巴捏得不错就想让他负责建造宫殿。但我现在需要有人牵制伐楼那。至少……”他顿了顿。“至少现在还不是让我哥哥回来的时候。”
碧眼的天空之王禁不住微微一笑。“你的意愿高深莫测,天下无人能够揣摩。”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想起了什么。“已经很久没有魔醯首罗的消息了。”
毗湿努抬起头。
“……是啊,雨季就要来了。”他说。
迦楼罗看着他。
“那姑娘也该到清醒的时候了。”毗湿努轻声说。
天乘一脚踩入了隐藏在树叶下的泥沼。泥浆吸住了她的腿,她尖声咒骂起来,用了好几次力,好不容易才拔出腿来。
树叶纷纷落下来,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森林里的生物都受了惊吓。
天乘靠著藤蔓,闭上了眼睛。
就算把脚从泥浆里拔出来,她的腿脚还是一样沉重。
已经多长时间过去了。
一开始,她害怕父亲追上她,只顾着拼命逃亡。后来,跑成了走,她也失去了方向。
她听说,不管向哪个方向走,阿修罗血液中的火焰都会把人带到旅途的终点,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只晓得从地界到人间,昏昏沉沉地,像是思绪里笼罩着一团雾气,她想着要去找商吉婆尼花,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她没办法清晰地思考,一直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她迷迷糊糊地,杀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刀光和火光都如同梦境中一样朦胧。好像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又好像只过了很短的时间。
她的双脚把她带到了这座走到了这座森林里。这座森林又老又扭曲。她在里面打了几天的转却出不去。
一条青蛇悄无声息地爬上她的手腕。天乘睁开眼睛来,把蛇从手上摔下去,拔出刀把蛇钉在了地面上。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一个黑影从森林边窜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她看清那是个皮包骨头的僵尸鬼,只有一只眼睛。它手里捧着一个饱满金黄的果子奔跑着,满脸地欢喜。它没注意到天乘。
天乘扔下蛇尸,跟了上去。她从后面一脚踢倒了那个独眼僵尸鬼。
“真古怪,”她边踢边想着,“这森林里白天居然僵尸鬼都能出来。”
那个独眼鬼嚎叫着,在地上翻来滚去,想咬她脚腕。
可是天乘的血里燃烧着阿修罗之火,鬼魅魍魉根本难以触碰她。她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把独眼鬼抱着的那个果子踢飞到一边去。
“僵尸鬼,我问你,”她说,“你这么兴高采烈地要到哪去啊?”
独眼的僵尸鬼意识到自己斗不过她,不挣扎了。他趴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天乘。
天乘拿起身旁的树枝,在他脑袋上狠敲一记。“喂,我在问你话呢,”她说,“快答我。你是不是要赶着去参加什么食人血祭啊?”
“才不是,”僵尸鬼扯着尖细沙哑的嗓子说,“我要为黛薇女神带去供奉。”他说着,伸出爪子去够那掉落一边的果子。天乘拔出刀来,斩断了他的手。
“什么黛薇女神,从来没听说过。”天乘说,“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真猖狂,阿修罗女!”僵尸鬼嚎叫,“她尊贵无比,美貌绝伦,乃是我主的心上人!她的名字岂是你可随便放在嘴边的?”
天乘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觉得好奇起来。她站起来。“哟,僵尸鬼。”她说,“带我去看看她。看看你的女主人。”
僵尸鬼瞪着她。“你想都别想。”
天乘挥刀砍掉了他另外一只手。“快点嘛。”她不耐烦地说。
僵尸鬼看了一眼那掉落在地上的果实。天乘走过去一脚把它踩烂了。
独眼鬼嚎啕大哭起来,没了双臂,他摇摆着身躯,看起来恐怖又滑稽。天乘拿起树枝驱赶他,“快点,快点!”她说,“我今天非要看看不可。”
“我主会惩罚你的,”他抽抽嗒嗒地说。“他会令你碎尸万段的。”
“好啊,”天乘轻声说,然后又狠狠抽打了僵尸鬼一下,“快带我去!”
独眼鬼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他们到了一座山崖上,天乘抬起头,看见崖顶有个小小的庙宇,已经破败了。
她让独眼鬼走在前面,进到了那个神庙里面。神殿里只剩下神像还完好无损,神台前睡着一个女子,乌黑卷曲的头发披散在金色肌肤上。
天乘拔出刀来走近,仔细看她,然后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了。
笼罩在她思绪里的那片雾散掉了。梦中朦胧的刀光,她杀过的人,走过的路,看过的金色,突然都变成了清晰的景象,鲜明可爱。她又能清晰思考了,而思想刺痛了她,让她眼角都流血了。
她认出了那个正在睡觉的女子是谁。
血液中的阿修罗之火,果然能把人带向旅途的终点。
二
天乘握着刀的手在颤抖,但她还迈得动步子。她走过去,用刀拍了拍了沉睡女子的脸。
“喂,”天乘说。“给我起来。”
感到刀刃的冰凉贴在肌肤上,对方轻轻哼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开始,她还有些迷茫,朝四周张望着,然后她抬起头,看到了天乘。
她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出乎天乘的意料,那个娇弱的仙人之女并没有尖叫哭喊起来。她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天乘,隔了一会,她轻声开口说,“是你……”
“是呀,”天乘笑嘻嘻地说,“你还记得我呀,萨蒂。”
萨蒂坐了起来,慢慢拉过旁边的衣物遮挡住自己赤裸的胸口。“乌沙纳斯之女。”她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乘蹲下来,用刀指着她的脖子,“告诉我商吉婆尼花在哪里?”她说,因为兴奋,声音变得沙哑了,“既然你还活着,那是不是……它还在你体内?”
刀锋划过脖颈的肌肤,萨蒂瞪着天乘。
“告诉我,”天乘轻声说,“否则我会把你开膛破肚,”
萨蒂看着天乘。“你要商吉婆尼花做什么?”她说,“这……不是你父亲的指使,对吗?”
萨蒂的皮肤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一滴鲜血流了出来。
独眼鬼在一旁尖叫出声,四面八方随即响起可怕的呼啸,像是狂风四起,野兽号叫,又像是人的悲鸣怒吼,森林在动摇着,影子起伏,宛如黑色的海洋在飓风里波涛翻涌。
天乘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萨蒂。
“这是怎么回事!!”她叫喊,“你在耍什么把戏!!”
萨蒂慢慢站了起来,“你到底要商吉婆尼做什么?”她说。
天乘看着萨蒂,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看看你……”她说,“你已经有了男人,对吗?僵尸鬼的主人,那就是你的丈夫?”
萨蒂把衣服抓得紧了些,垂下了眼帘。
“他……”她轻声说,“还不是……我的丈夫。”
“啊,”天乘不以为意地说,“那你就是和你姐姐一样,抛弃家庭,找了个见不得人的情人。”
萨蒂抬头看着她。
“你那是什么表情,”天乘冷笑着说,“我说错了?”
萨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但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天乘斜睨着她,“看看你那个不知羞耻的样子,”她说,“想必你每天都活得很快活吧?躺在他怀抱里,自由自在,开心得不得了,对吧?”
她微笑着的嘴发起抖来。
“而……”
她好久好久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了。
它成了一团刀剑,说出口就撕裂了她的表情。
“而云发……”
萨蒂吃了一惊。她想起了祭主之子那张诚实温和的脸。
“云发怎么了?”她问。
萨蒂的模样在天乘眼里变得血红扭曲起来。
……萨-萨-萨蒂——
黑色的卷发,金色的肌肤。
这是云发一度喜欢过的女人。
为了保护萨蒂,他才来到阿修罗城。为了保护萨蒂,他才变得伤痕累累。
他用称呼萨蒂的名字来称呼她,他用爱萨蒂的目光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