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湿婆。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让一个女人对自己倾心是何等容易的事情。”毗湿努说,“探察她的思绪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知道她会爱上什么样子的男人,成为那样的男人就可以。她想要你英明神武,你便英明神武,她想要你温柔体贴,你便温柔体贴。她觉得不为情丝所累的男人最是英雄豪迈,那你就无情地将她抛在身后。她觉得男人还是温文尔雅显得可爱,你便为她吟诵诗歌,采摘花朵。你要让她爱你,那再简单不过。”
“那她爱上的只是我为她造出的虚像。”
“爱就是爱。这其中有何差别?”
湿婆看着他。
毗湿努笑了。“你竟然在指望。”他说,“无条件的爱比比皆是,你的信徒里能找出无数。你为何单单要挑剔这个?”
“守护者,你现在心里冰冷,怀抱恶意。”湿婆说,“你不必对我指手画脚。”
“爱人和为人所爱都必须是极端自私的事。”守护神说。“等你明白这个时你已经入门了。我要离开了。”
“等等,先把她身上的悲伤带走。”
“你可以自己去做。”
“我不擅长这个。”
“这又不难,干嘛不学?”
“既然说得如此好听,你自己怎么不如法炮制?”
毗湿努注视着湿婆。
“你为何不想见她哭泣?”他轻声说,“有一天你会发觉想带走一个人的悲伤却无能为力,那时你已经被拘束却毫无察觉。那时令她哭泣的人就成了你自己,你会对此满怀愤怒而不是伤感,因为你不可不那样做。湿婆,我会乐见你为此苦恼。”
“那一天永不可能发生。”
毗湿努对他微笑。
“等商吉婆尼回到你手上时,我就来找你,看看你到时候脸上的表情。”他说。
雨依旧无穷无尽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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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商吉婆尼花就在他手里。
湿婆知道,他终于自由了,完满了。契约终结,使命完成。唯一的缺憾已经补完,追寻的一切都在他手里。他能起死回生,宇宙之间,以他为大。
萨蒂什么也没有说,看到他手里的花,她只是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她。此时此刻,她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她没有流泪,尽管人们说去爱即意味着同意接受痛苦。
她赤手空拳地,把伤害自己的权利交给了别人。
世间万物都会为此嚎啕,她却没有流泪。
从何时开始,她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去爱即意味着牺牲。
——可是威力无穷的世尊啊,你懂什么。
是的,
他不懂。
湿婆抬起手,把花朵别在了萨蒂的发间。
一
伯利终于走得累了。
太阳已经落向西方。他瞅见路边有一个村落,炊烟正袅袅升起。
他跳下马来,牵着马朝村子走去。一个小男孩站在村口发呆。村里似乎还有人在叫骂。
“小家伙,”伯利招呼那男孩,“跟你讨点水喝。”
男孩看了一眼他的马,又看了一眼他的刀,眼睛睁大了,
“又来一个!”他尖声叫嚷起来,跑进了村里。
伯利有点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一个老婆罗门杵着拐杖走了出来,男孩跟着他。长老拿拐杖打了一下男孩的屁股。“快去给武士大人找水去!”他说。
男孩泥碗递给伯利,伯利谢过了。喝水的时候,他感觉那长老一直在打量他。他放下了碗。“怎么了?”他说,“我听见村里的人一直在吵嚷,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老笑得眼睛眯成一线。
“哦,没什么……”他说,“村里几个月前来了个无赖,整日混吃混喝。我们看在他过去还帮村子做过些事情,也就忍下来了,只不过想卖掉他的马抵他的食宿费用,他却大叫大嚷,说我们才是骗子恶棍。他是个武士,凶暴强横,我们都是正派人,种姓有别,不便与他动手……”
他勾着头看着伯利,“您看起来仪表堂堂,像是位大武士,”他有些讨好地说,“您能为我们除去这一害吗?我们没有钱财,不过可以为您提供酒食……”
伯利抬眼看了一眼夕阳光辉下的村落。有人喝醉了酒嚷嚷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此起彼伏的嫌恶叫喊。他笑了一笑。“抱歉。”他说。“这样的事情,我认为还是请官吏和国主处理更为妥当。”
他把碗还给男孩,带着马离开了村落,远远听见背后长老在嘀咕着什么胆小废物之类话语。
正是黄昏时节,夕阳照耀在他的马身上,让那匹瘦黄马的毛色显得有点发红。
当伯利抬起头的时候,远远地,他看见深青色山影浮现在地平线上。森林是黑色的,繁盛可爱。不远处有个池塘,水边砌着整齐的青石。
伯利把马拴在树上,坐在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歇息。他觉得这片景致很可爱。
他这么张望的时候,有个路人停住了脚步,朝他走过来。对方身材瘦长,吠舍打扮,眯着眼睛,看见伯利先恭敬地合什。
“刹帝利老爷,”那个农民说,“您在这儿歇脚吗?我能坐在旁边吗?”
伯利笑了起来,“这石头大着呢。你随便坐就是。”
农人有点拘谨地坐了下来,抹着额头上的汗,他斜眼打量着伯利。“请问,您是在旅行吗?”
伯利看向他,“是啊,”他笑着说。
那个农民歪头看着他,“老爷,看得出来,您走了很长一段路程。”
“是啊,”伯利说,轻轻叹了口气。“很远的旅行。”真是很远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旅途的终点在哪里。
“您是从那个村子出来的么?”
伯利点点头。“刚出来不久。”
“可我听说那村里没有刹帝利种姓啊?”
伯利想起村人告诉他那个无赖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没有?”
“因为,”那农人说,“这地方像您这样骑马带武器的刹帝利很少见。”
“是吗?”伯利随口说。
那个农人突然跳了起来。
“就是他!”他大吼一声。
伯利听见弓弦拉紧的声音,本能让他滚倒在地,几十枝箭擦着肩头飞了过去,他随即抽出了腰刀。
“什么人?”他低吼道。
那男人紧盯着他,“凡人是躲不过刚才的攻击的,”他喊道,“骑红马旅行的武士,就是他没错!”
从青石背后,道路两边,树林中间,涌出来了许多人,手里都拿着刀刃。
伯利打量他们,心里反而觉得平静。
“不知道你们为何找上门来,但你们只是人类。”他说,“让开吧。我不想伤害你们。”
那些人朝他扑过来。伯利想着不要大开杀戒的好,他转身踢飞了偷袭者,几个敌人从他刀下惨叫着滚倒在地。凡人的动作在他看来十分缓慢。他轻而易举避开他们的刀锋,折断他们的武器,还有人想要放箭,伯利只是回头注视便令那些箭中途燃烧掉落。只过了片刻,那些人就有大半倒在地上呻吟,其余袭击者惊恐起来,大喊大叫着从他身前逃开。伯利几步追赶上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快!”那领头的男人大喊,“把那个拿出来!!”
伯利愣了一愣,袭击者中有人掏出了一块宝石。
那是天界的东西。伯利认出了它。它能够传递影像。
从那宝石里映出了一双眼睛。那是双陌生的眼睛,伯利从未见过它,但它却传递出了确凿无疑的冷酷杀意。在看到它的瞬间,他突然觉得身体僵直了,不受自己控制了。
令视线范围内的人听从号令,只有被三大神祝福的人才有这样的能力……
这样的思想在伯利脑海里一闪而过。
下一瞬间,冰凉的东西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他的思绪空白了。
骏马嘶鸣,夕阳沉默。
这就是旅途的终点。
“友邻王想见您。”迦楼罗说。
毗湿努抬眼看去。他站在难陀那园林里,手里玩着一根孔雀翎。阳光从绿荫里透出来,洒了他一肩膀细碎光斑。
“他想见我?”他平板地问。
“是的,”金翅鸟王说,“他说渴望就天界的前景……与您恳谈,听取您的意见。”
毗湿努笑了出来。“我觉得他不需要我的意见。”他柔和地说,“咱们这位国王心里自有自的计较。半年前以为他是自己傀儡的伐楼那最清楚了。几个月前以为他是自己同盟的阿耆尼现在也清楚了。也许五老会还没醒过神来,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对那个凡人出身的天帝指手划脚。友邻王认为我是五老会吗?我不见他。没这个必要。”
金翅鸟王微微皱了皱眉。
毗湿努转到了树的另外一边去,手扶在粗糙的树干上。隔了一会,他又开口了。
“今天你看到拉克什米了吗?”他说。
“是的。”
毗湿努沉默了一会。“她在她的花园里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她房间了。”迦楼罗说,“实际上……她已经不能起床了。”
毗湿努的背影一动不动。
“我按照您的吩咐,把卢醯那树上的乐园之花、鲜果和小鸟带给她。可是她一直都在昏睡,就算醒来她不去看,也不去动。”迦楼罗又说。
毗湿努还是一动不动。
“最近伐楼那来看她的时间多了些,”迦楼罗说,“因为友邻王已经差不多在会堂上剥夺了海王一切权力。”
毗湿努轻轻耸了耸肩膀。
“活该。”他轻声说。
“但西方的主宰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金翅鸟说。
“那是自然,”毗湿努拉长声音说,“他和友邻王有得斗呢。”
“您要看着友邻王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吗?”迦楼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