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村民们看不到那对男女。他们误以为他是在问他们。
“您是英雄,”他们齐声高喊着,“您是英雄!”
这呼喊让他的四肢突然又被强烈的醉意填满了。
于是,他哈哈大笑起来,心醉神驰,什么也不去想了。
萨蒂看着村民簇拥着雷神朝村里走去,然后转头看向湿婆。
“难怪你要来这个地方。”她说,“你……是专门来寻找他的?”
“算是吧,”湿婆说,“有人委托我来找他。”
萨蒂心里一动,她想起那天在漫天雨幕里看到的那个酷似毗湿努的身影。是守护神拜托湿婆来寻找自己的哥哥吗?
“可你既然找到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身份?”她说。
“不,”湿婆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要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委托我的人只是让我找到他,看看他是否一切安好。”
“可他并不安好啊,”萨蒂说着,追了上去,迷惑不解,“他似乎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
“为了忘却恐惧吧,我想。”湿婆说。
“什么……恐惧?”
“杀梵罪在尾随着他。他摆脱不掉它。”
“可我看不到什么杀梵罪啊。”
“个人看到个人的神,个人看到个人的罪恶。除了他自己,其他人看不到紧随他的罪孽。”湿婆说,“他会一直受折磨。要么就忘却一切,蒙蔽自己的双眼,要么就抛弃自我,净化罪恶。我想因陀罗选择了前者吧。”湿婆说,“因为他的自我是难以抛却的,你也看到了。”
“我不明白,”萨蒂说。
湿婆停下来,注视着她。
“昨晚你去警告他了,对吗?”他说。
萨蒂的脸红了。“我想那对他不公平。”她轻声说。“那些人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但就算你阻止他,他还是会去。”湿婆说。“因为那是他的自我。”
萨蒂沉默了。
“那以后呢?”最后她说,“我们就把他留在这个地方?他……他能呆下去吗?”
湿婆看着她。“你说呢?”他说。
萨蒂垂下了眼帘。
“我想不会。”她说。“那些人很快就会怕他、厌恶他。他不会种田,也不会诵读经书,只是徒有一身武力。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他的功绩,看他觉得心烦,嫌他吃得太多。他们会想要赶走他……”
“一点也不错,”湿婆说。
“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她说。
“萨蒂,同样的事情,因陀罗已经经历过一回了。”
萨蒂抬头看着他。湿婆朝她笑笑。
“但就算你把这个事实告诉他,他还是会留下来。”他说,“现在他觉得所有人都在爱他。这是个短暂的梦,但他很久未曾做过同样的梦了。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他现在正幸福,远比能想起他自己是谁时幸福。”
萨蒂愣了一会,叹了口气,“好吧。”她说。
她其实并不喜欢前天帝。她还记得他抛弃舍衍蒂和提婆雅尼的事情。她觉得这也许是对他的报应,但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那现在天界怎样了呢?”她问。
“你想知道吗?”湿婆说。
“嗯,”萨蒂回答。
湿婆笑了一笑。“去任何一处临近的城市或神庙都能知道。”他说。“庆典应当已经开始了。”
十五
雪山!
萨蒂几乎忘记了呼吸。
连绵不绝、银装素裹的山脉从大地上威严耸立起来,压迫着她的心室。她从雄狮背上跳下来,站在高处,眺望着那些白雪覆盖着坚硬黑色的山脉岩石,俯瞰着大地。寒风吹进她的口鼻,她却为眼前的景象激动不已。
“还记得在护世天王天界里看到的那些远处的山脉吗?”湿婆在她身边说,“你现在看到它们了。”
萨蒂眯起了眼睛。远远地,她能看到群山拱卫着一座高大雪山。但它高耸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真面目。
“那是什么山?”她问。
“那是银顶的吉罗娑。”湿婆说。“我的天界。”
萨蒂看向他,“你的天界?”她问。
“对。”湿婆说,“我不依附于任何外物而存在。但它是我物质形体居住的天界。”
“就像是毗湿努的白洲吗?”
“不,毗湿努的白洲坐落乳海之滨,是花卉和动物的乐园。而吉罗娑上除了岩石和冰雪一无所有,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其上生存。”
“我看不清它,”萨蒂说,那座山始终隐身云雾之中。“但人们总说雪山里富藏宝石。”
“吉罗娑山中没有宝石,”湿婆平淡地说,“它外表和内里同样坚硬冰冷。要说富藏宝石,那是群山之王喜马拉雅的特权。你看,他的城市就在那里。”
顺着湿婆所指的方向,萨蒂看到一座城市从云中浮现出来。它坐落在恒河的源头旁边。此时此刻,城中彩旗飘扬,鼓乐喧天。
城门外等候着一男一女,都上了点年纪。萨蒂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男人,他的身影高过周围建筑,几乎顶天立地,和环抱城市的山影融为一体。那女人几乎也同他一样高,是个体态庄重的中年美妇人,她穿着和山王同样的青色衣裳,带着白银王冠。
这对夫妻一起朝着湿婆低头合十行礼,山峦本身轰鸣着也对他低头行礼。萨蒂明白这肯定就是统治这座城市的群山之王喜马拉雅和他的王后弥那了。
“又来打扰你了,群山之主。”湿婆说。
“世尊哪里话,您能铭临我的这座城市,实乃我等之荣耀。”山王说,雪髯飘落在他胸前。
湿婆略微点了点头,“山王,黄昏已至,你知道我今晚要在野外停留。我能将这位姑娘托付给您照看吗?”
山王有点惊讶地看了萨蒂一眼,随即低下了头。“请世尊放心吧。我会如同自己女儿般照顾她。”
萨蒂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湿婆。湿婆对她笑了一笑。
“人间的庆典明天开始,”他说,“但今天晚上是摩迦月的黑月第十三日,新月即将出现之夜。因此我也有一个庆典。”
“什么庆典?”萨蒂问。
但湿婆没有理会她。
“明天你看完祭典后,我会来接你。”他只是这么说。
弥那王后笑着朝萨蒂走过来,走到近前萨蒂才发现她的身高原来和一般人无异,一点没有那顶天立地的模样。“跟我们走吧,姑娘,”她温和地说。
萨蒂坐在山王宫殿的花园中。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比起繁华富丽的永寿城,人间生气勃勃的都市,这座城市不大,显得清新干净,令人呼吸畅快。它被群山环抱,蓝天下就可看到城市周围白雪皑皑的山峦。夕阳照耀下,这地方令她心旷神怡,她在想如果要是自己能在这里出生、成长,那该是多么惬意和快活的事情。
身边传来环佩轻响,萨蒂转过头,看见弥那为她端来了一盘水果。萨蒂急忙站起来。“谢谢您的款待。”
山王的王后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你是我们的客人。”她说,抬头看萨蒂。“也许这样问十分不礼貌……但您看起来像个出生大仙家的女儿。为何要浪迹天涯?为何要与……”
她礼貌地轻轻掩住了嘴角。但萨蒂猜得出她想说什么。
“我是湿婆的未婚妻,”她说。
弥那微微睁大了眼睛,放下手来,露出一个愧疚的微笑,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
“真是失礼,可我的确感到很惊讶。”她说,“我们将大神称为斯塔奴,意为稳定不动,因为他犹如无烟之火,尊贵而……无欲。在我们眼中,他……”
萨蒂看着眼前温柔美丽的妇人。弥那眼里闪出了情感充沛的光芒。
她在怜悯我。萨蒂想。
“对不起,”弥那柔声说,“我多言了……明天你就能看到城内的庆典了。”
“是的,”萨蒂说,然后又好奇起来,“那夜晚里进行的典礼是什么?”
山王的王后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告诉她说,“人们将其称为湿婆之夜。每年的这一个晚上,当他降临,所有人都会闭门不出,有智慧者绝不打开窗户向外窥看。这个夜晚只是属于斯塔奴世尊一人的。”
与山王夫妇一起吃了晚餐后,萨蒂回到房间。如同弥那所言,夜晚一到,人们果然就退回了房间里,紧闭门户。就连萨蒂屋里的窗户也牢牢关上,外面的声音和光线半点也进不来,让她觉得闷热。
萨蒂翻身坐起来,看着那窗户。
她走过去,不费半点力气地打开它。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
雄狮从萨蒂影子里一跃而出,在她脚边抬头看她。
“带我去找他。”她对狮子说。
黑月十四日的夜晚,新月还未出现。萨蒂在城市黑黝黝的小巷里行走着。忽然间,她听见了前方传来了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许多脚步在青石地板上踩踏。
萨蒂好奇起来。不是说晚上都没人出去么?
她加快了脚步。渐渐的,人声越来越多,她听得见有人高声说笑,有人低声吟唱,音乐和嘈杂的声音不时传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身边都是人。大家谈论着,笑着,熙熙攘攘地朝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