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和你在一起……”老仙人说着,连他的手都一并颤抖起来了。
“我没有对她做任何事情。”湿婆说。
“那为何萨蒂身上如今沾染了如此邪恶的气息?”达刹说,“犹如嗜血者,犹如食尸鬼。她原本清净,为何在你身边变成如今这样?”
睡梦中的萨蒂也变得不安起来。她微微哼了一声。
“那不是我的气息。”湿婆说,“你不至于连这都不知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为何你还是不能抛却对我的敌意,达刹?”他说着,突然觉得奇怪起来。“为何你会如此紧张?”他问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也并不会乐意看到我与你女儿共处一室,但也不至于让你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达刹似乎根本不曾将湿婆的话听进去。
“你是来带走萨蒂的,是吗?”他低声说。湿婆皱起了眉。
这老仙人平日总是显得威严庄正,现在看起来却衰老、脆弱,不堪一击。他往前迈了一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世尊,”达刹说,“请你离开这里。请你不要再接近我的女儿。请你不要带走她。”随后他低声补充了一句,“求你。”
“达刹……”湿婆开口说,但达刹却打断了他,“求你!”他喊道。
老仙人垂下了头。“你每次到来,都带来不祥之兆和死亡……”他说着,“但现在……萨蒂是我唯一剩下的孩子……我的女儿……”
他颤抖着去扶墙边。“求你。”他低声说着。“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湿婆注视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萨蒂。
萨蒂依然没有醒来。她翻了一个身,依然微皱着眉头,手臂上留下了肢体交叠的红印。
“我不会带走她。”他轻声说。
达刹抬起头来。
“是吗?”他说。
“我没有这样做的意愿,达刹。”
“那么,”达刹颤抖着声音说,“向我保证。”
湿婆皱了皱眉。
“保证什么?”他说。
“保证不带走她。”达刹说,“保证不再接近她!”
湿婆看着他,目光森然。
从敞开的窗口吹来的风拂动纱帘,达刹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再看时,湿婆已经不在那里,只留下满地月色。
那天晚上,伯利花了很长时间处理公务,他安抚民众,整理四军,很晚才与乌沙纳斯道别。等他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已经是深夜时分。然而,尽管身体和思想疲累,但由于心情兴奋,他难以入睡,辗转反侧许久,最后意识到强求入眠已经不现实,伯利只好闭上眼睛侧躺着假寐。
就在此时,他听到房间里叮咚一声。
那声响轻如蝴蝶振动翼翅,但伯利是武士,听觉敏锐。他静静躺着不动。
过了一会,又是一声轻响。这一次,听起来像是衣服摩擦和脚步落地的声音。
阿修罗王还是没动。他听着那脚步慢慢朝自己床边走来,最后停了下来。
金属声。
伯利猛然从床上跃起,堪堪躲过了原本直斩向他脖颈的一刀。刺客是个身形娇小的人,浑身裹在深色布料里,看不清模样。
“什么人!”伯利低吼了一声。那刺客又是一刀挥来,手法显得尚稚嫩,但已经是十足的阴狠。
伯利本想大喊卫兵,但转念便放弃了。他想要看看这刺客到底什么来历。他躲过对方的刀锋,一把抓住了刺客的手腕,打掉了对方的刀。但他随即就是一愣。
这手腕纤小,简直像个孩子或是女人的。
他伸手去扯对方遮掩面部的织物,然后便呆住了。
那是个年轻的少女。他认得她。在黑暗中几乎能散发光辉的肌肤。
她是乌沙纳斯的女儿天乘。
女孩看到自己身份败露,露出凶猛狰狞的表情,她咆哮着,简直如同落入陷阱里的小野兽。
伯利却放开了她的手腕,后退了一步。
“怎么会是你?”他轻声说,随后他就明白过来了。
“是你父亲让你来刺杀我的吗?”
听到这句话,握着手腕的天乘先是睁圆了眼睛,随即就嘿嘿笑了起来。
“是啊!”她尖声说,“我父亲让我来杀掉你。”
阿修罗王看着她。
“为什么?”他低声说。
“因为你太没用了。因为你慈悲的愚蠢,你把三界都输给了天神。”天乘说,“他说你这样的人不能再待在阿修罗王的宝座上了,这会妨碍他的!”
伯利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陛下,我绝对没有想过要放弃你。
——原谅我,一开始我的确只是想找到一个能实现我梦想的君主。
——您作出什么样的抉择,我都会遵从。
屋外的卫兵已经听到了房间里异样的响动,开始朝寝室奔来。天乘脸上露出警觉的神情,她看着伯利,朝出口退着,随即便轻捷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几乎就在同时,卫兵撞开了阿修罗王寝室的大门。伯利回头扫了他们一眼。
“没什么。”他低声说,“有野猫进来,撞倒了家具而已。”
他让士兵退了出去。
阿修罗王独自一人站在房间里,黑暗中。
渐渐地,他嘴角再一次浮现出清晰的、苦涩的微笑。
“是的,”他低声自言自语着,“到了最后,我在你眼中,依旧是不够格的。对吗?”
乌沙纳斯一大早就被人叫醒了。随侍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太白金星之主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不见了?”他看着侍从,重复着说,“不见了?”
随侍点了点头,“宫中现在一片大乱。”他说,“您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
阿修罗王的寝室十分整洁,但伯利的人已经不见了。乌沙纳斯脸色发白,在室内踱了两圈,“这是为什么……”他喃喃低语着,冷汗从他脊背上直往下流。“为什么会要离开呢?”
“陛下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伯利的近臣在一旁说,神色惶恐,“他似乎只有随身的一套衣物,一点点钱财,防身用的刀。但他的马也不见了。”
“没人见到陛下出城吗?”乌沙纳斯问。近臣摇了摇头,然后充满恐惧地看着乌沙纳斯,“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乌沙纳斯没有说话,他又在房间里走了两圈,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国王的房间里也摆放着小小的神龛,前面摆放着俱舍草做的垫子,供伯利祈祷之用。但是现在,那垫子放歪了。
除了这里,房间里一切都井井有条。而伯利是不会随意摆放他祈祷所用的东西的。
很少有人会注意这一点,除了乌沙纳斯。
乌沙纳斯支开了近臣,走到垫子前,把它翻过来。
那下面放着一把刀,还有一封书信。
乌沙纳斯看到那把刀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他认得出它。刀的形状薄而锋锐,他自己的佩刀也是这样的。
他拿起了那份书信,打开来,只读了一行字就颓然坐到了床上。
他闭上了眼睛。黑暗在他思想里不停地往上冒,就像一口即将下沉的井里咕咚上升的冰冷井水。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强迫自己睁开眼,读完了那份信。
然后他觉得自己没力气站起来了。
但他的目光却在狂乱地扫视着这个房间,似乎在瘋狂地寻找着任何能让自己视线驻留的东西。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喧闹声。乌沙纳斯转过头。他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卫兵押着他的女儿走了进来。
“抱歉,导师……”卫兵说着,很惶恐也很迷惑,“但我们发现您的女儿一大清早就躲在宫殿附近……”
乌沙纳斯挥了挥手,让卫兵退出去。
天乘甩了甩手,瞪着自己的父亲。
房间里,父女俩就这么对视着。
“你为什么要刺杀伯利?”乌沙纳斯最后开口问。那声音在他自己听起来也很遥远,像是从许多年前传回来的回音。
天乘歪头看着他。此时她竟然还是显得十分天真。
“因为,”她说,居然看起来兴高采烈,“如果我杀死了伯利的话,父亲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您会拿出商吉婆尼花令他复活,对吧?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您到底有没有在骗我了。”
乌沙纳斯闭上了眼。黑暗漫到了他眼皮底下。
“天乘,”他又听见自己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商吉婆尼花。就算你真的杀掉了伯利,我也没有任何方法使他复活。”
天乘转了转眼珠。
“是吗?”她说,声调轻描淡写。然后她朝四周望去。“那他人呢?”她说,“我没见到他。父亲,你把国王藏起来了吗?”
“他走了。”乌沙纳斯说,“因为他认为是我派你去刺杀他的。”
“我是这么跟他说的。”天乘说,歪着头,“那么是我把他气走啰?”
乌沙纳斯抬眼看着她。
“不。与你无关。”他声音平板地说,“他一直就相信我迟早会这么做。他一直是这么想的。因为我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房间里又沉默下来了。
然后突然地,乌沙纳斯猛拍了一下坐着的床。
“给我滚!”他吼道。
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
天乘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是你不给我商吉婆尼。”她用警告的口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