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山泉下的池塘里有鱼在游动。
她瞅着那些鱼。可能是从未被人捕捉过,这些鱼并不畏惧人,有几条就在她依靠的岩石下悠闲地游来游去。
小时候她也常和净修林附近的池塘里的游鱼玩耍。她喂剩余的食物给它们吃,把脚伸进水时它们会轻啄她的脚丫,好玩极了。
她回想起在迦湿城里四处游荡时看到的那个耳朵上挂着金环的卖鱼女,看到那堆堆在铁板上的死鱼。
——这东西怎么能吃?杀生的死物污秽,死鱼更腥臭。这些东西怎么能吃到肚子里面?
萨蒂盯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鱼,手伸向一旁,慢慢地抓起一块石头,举在空中,然后对准一条游到她身旁的鱼砸了下去。
天已经开始慢慢暗下去的时候,萨蒂提着两尾鱼疲惫不堪地走回了神庙。她还带了些沿途拾的柴火回来。湿婆的情况毫无变化,她看了他一眼,坐到另外一边,把柴火堆好,然后念诵火神的咒语,点燃了火。可是森林里拾来的树枝饱含湿气,升起的烟呛得萨蒂咳嗽不止,两眼发红。好不容易弄好了火,她尝试把那两条鱼穿在树枝上去火上烤,又险些把鱼烤成焦炭、掉进火里。到了最后,她损失了一条,剩下的一条也半生不熟。萨蒂尝试着咬了一口。和她想像的味道完全不同,鱼内脏的腥味让她差点呕出来。可她还是强忍了吃掉了大半条鱼。
她拿着剩下的半条走到了湿婆身旁。
“你需要食物吗?”她说,看着湿婆,随即又自言自语补充了一句。“我想你大概不需要。”
风吹着森林,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萨蒂坐在湿婆身边,看着他。火光摇动着,在他面孔上投射出变幻光影。
“求你,”她轻声说,“快醒来吧。”
夜色渐深。
萨蒂蜷缩在火堆面前睡着了。她睡得不怎么安稳。
风从屋顶的破洞吹进来。火焰跳跃着、噼啪作响,它烧到了树枝里水分较多的部分。慢慢地,火焰渐弱了,变小了,然后慢慢熄灭了。
萨蒂在睡梦中,把自己肩膀抱紧了些,更向里蜷缩了一点。
湿婆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注视着神庙,然后视线移到了火堆另外一边的萨蒂身上。
啪地一声,本来已经熄灭的火再度燃烧起来,而且更明亮、更温暖。
湿婆再度闭上了眼。
一切复归寂静。
四
那天傍晚的时候,乌沙纳斯在永寿城外看到了优哩婆湿。
天界的舞伎站在四象门外的广阔道路旁,用纱丽遮掩了面孔,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阿修罗的军队排成行列,堂而皇之地进驻了天帝的都城。之前的豪雨把道路冲刷得非常干净,战车、战象和军马走过时几乎没有扬起灰尘。
“看那是谁?”乌沙纳斯看着那独自一人的舞伎低声问,他和陀湿多一起走在伯利战车的的车轮旁。优哩婆湿最终像是看厌了无休无止的军队行列,把纱丽裹得更紧了一些,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你说她要去哪里?”乌沙纳斯盯着优哩婆湿的背影,“明明已经无处可去了。”
陀湿多没说话。他又变得不怎么说话了。他的目光直直地停留在永寿城的城墙和大门上,那都曾是他负责建造的作品。
乌沙纳斯朝前走了两步,扶住伯利战车的车辕。“陛下,”他说,“我们应当鼓励从前为天帝服务的半神和乐师回到永寿城来。”
伯利笑了笑。“我并不特别喜欢歌舞和喧闹……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就这么做吧。”
“没有天女在永寿城上空抛售鲜花和檀香水的话,怎么能算是永寿城呢,”乌沙纳斯笑着说,“不止是要令人们信服陛下是更慷慨和公正的统治者而已。”
阿修罗的军队很快在永寿城四方散布开来。士兵们满怀惊奇,指点着这座城市的亭台楼阁、宽阔街道和用宝石与夜明珠装饰的花园。他们小心翼翼去摸那些装饰在路边的雕像,对天神的品味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乌沙纳斯陪着伯利朝天帝宫殿走去,已经守卫在道路两边的士兵举起长矛向阿修罗王和祭司行礼。
伯利仰头看着前方高耸如云的天帝宫殿。“它的确名不虚传,”他轻声说,“不过我还是更加喜欢波陀罗。”
“陛下是不能在地界的都城里统治三界的。”乌沙纳斯说,“我们应当马上决定马祭的日期。”
“这事情就交给你了。”伯利叹了口气,“越早越好。”
“但必须等候到吉祥的时辰……”
伯利笑了起来。“苏羯罗,你自己是最不在意这些事情的。”
“但其他人会很留意,特别是那些老家伙。”乌沙纳斯说。“马祭之后,陛下才能具有合法的皇帝地位,就算我们自己不在意,也必须得要装装样子。”
伯利不允许士兵们占用婆罗门和仙人的宅邸,因此许多人就在天帝宫殿前的广场和难陀那园林里扎营。陀湿多和乌沙纳斯一起在难陀那园林里漫步巡视,饶有兴趣地看着士兵吵吵嚷嚷地用圣泉的水做饭,捕捉湖中的天鹅拔毛烧烤,把花枝折下来当柴火。
“离开天界后,我回过永寿城好些次……”乌沙纳斯说,“但每次都是偷偷摸摸来,像个蟊贼。现在我终于能再次光明正大地走在大道上了。”
陀湿多看着那些士兵蹲在他建造的水晶台阶上任意搓洗衣物。“那么你的愿望满足了吗?”他说。
乌沙纳斯深思着看那幅热闹的情景。
“我离开时,这城市就像一个珠光宝气、傲气十足的婊子,它榨干了我的所有,然后就把我赶出门外,我因为意识到自己还在爱它而更加恨它;如今它就在我面前,一丝不挂,任人摆布,我却突然发现它对我的吸引力远不如从前了。”他说。
陀湿多停住了脚步。
“大匠?”
“抱歉。”老人说,“我想我得要告辞了。”
乌沙纳斯皱紧了眉。“为什么?”他说。
“摩耶既然已经重新为伯利王效力,我的能力就显得多余了。”陀湿多低声说,“此外……我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我儿报仇。现在仇恨已经得到了清偿……”
老人低下了头。“我却并没有如同想像中那么快乐。”
乌沙纳斯凝视着陀湿多。“我刚才的话给了你启发?”他说。
陀湿多摇摇头,显得心事重重。“我早该这么做的……”
“我明白了。”乌沙纳斯说,“既然你要走,我也不强留了。那么你今后有何打算?”
“你放心,我不会再投奔天神。”陀湿多说,“我会去人间隐修。就在万相死去的地方……”
“……如此甚好。”乌沙纳斯笑了笑。“那么就保重了,大匠。”
他向陀湿多合十行礼,陀湿多看着他,却没有还礼,转身朝难陀那园林的出口走去。
乌沙纳斯注视着驼背匠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走吧,”他自言自语地说,“你的确是没用了。走吧!这样省却了我很多麻烦……”
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突然眼睛一亮。园林的一个小小的角落有块草坪,在那块草坪上,只生长着一棵无忧树。那是棵很大的无忧树,也许从园林被建造开始就被种植在那里了。
乌沙纳斯看着那棵树,不知不觉露出了微笑。
他记得这棵树。他记得在这棵树下曾与舍衍蒂一起观赏过盛开的无忧花,他曾在这棵树下为她弹奏情歌,而她在草坪上旋舞,花雨散诸天。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去触摸这棵树。
在他手指触碰到它的同时,这棵无忧树无声无息地碎成齑粉,消散在他面前,灰尘落在他的脚前。
它内部早已枯朽,魔龙的到来吸干了它仅存的生气,就算是甘霖也无法令它复活。
乌沙纳斯站在那里。
“奇怪?”他轻声说,“怎么现在就连我也不如想象中那么高兴了……”
清晨鸟儿的啼鸣叫醒了萨蒂。
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挽起头发,按了按因为睡在石板上而僵硬的肩膀。晨光正从破损的屋顶照进这间小小的神庙。
她朝一边看去。湿婆依旧安睡如初,一动不动。
这已经是第九天了。
几天来湿婆的情况毫无变化,他躺在那里,根本就像是具尸体。即便是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也冷冰冰犹如岩石。
萨蒂注视着晨光中的湿婆良久,看着他的头发,额角和胸口,然后叹了口气。她站起来,拿起一根靠墙摆放的、一头较尖的树枝,朝外走去。
她在泉水旁洗了脸,然后提起树枝,屏息注视在水中游动的鱼。她很快就找准了目标,瞅准了机会,她猛地把当长矛用的树枝扎下去。
溅起的水花泼湿萨蒂满身,可是她提起树枝时,不但没有鱼,而且树枝也折断了。
萨蒂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几天来她时常挨饿。运气好时能抓到鱼,如果抓不到,她就只能喝凉水果腹。森林里的果子她冒着风险尝试过了,有的让她肚子痛,有的根本无法下咽。她找到了一种花瓣肥厚的花做食物,但怎么吃都吃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