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许下愿望,我就实现它。”他说,就此闭口不言。
所有的战斗都停止了。几乎被光芒弄瞎眼睛的士兵们停止了挥舞手中的武器。影子动物们矗立着,一动不动。
伯利手扶在战车边上,别开了脸。
苏摩被湿婆的三叉戟钉在了峡谷的山壁之上。
他整个人都浸满了鲜血,赤红斑斓。是谁说月色永远光洁如银呢。
是谁用爱慕情人般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光辉呢。
是谁……
她注视你的方式犹如折古罗鸟,饮你的光辉为食。
他感觉不到痛苦。痛苦是属于求生者的权利。
他睁开了眼睛,注视着手持三叉戟的湿婆。
两轮新月交相辉映,分不出谁是谁的倒影。
“我很抱歉……”他对湿婆说。
湿婆没有说话。他眼睛如同深空星海,高不可攀,难以捉摸,不可沾染。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呢。”苏摩轻声说。
“是的,”湿婆说。“我记得。”
“那么,”苏摩说,“我想死。”
湿婆注视着他。苏摩温热的血顺着三叉戟,一直流到他胳膊上。
“我满足你。”
他回答,然后撕裂了苏摩的躯体。
你人生最幸福的时间是什么
……
那一个晚上,苏摩凝视着天海,徒劳地想要透过它,看看塔拉是否又在凝视着自己的时候。湿婆不知何时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说,“啊,你爱上她了。”
毁灭神的口气里带着少见的戏谑味道,大概是觉得苏摩发呆的样子十分有趣。
苏摩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预感罢了。
但至少,
那个时候他曾一度觉得,
自己可以获得幸福。
~Vritra~魔龙篇
……因陀罗,你从来没有杀过手无寸铁的人。
“你不能再犹豫了,陛下。”乌沙纳斯说,“你必须尽快在他成为真正的叛徒之前处理掉万相。”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茉莉花的芳香,万千星光从天海上倾泻而下,照耀在永寿城辉煌的、高耸入云的宫殿上。因陀罗沉默地站了起来,走到他们所在的凉亭边上,俯瞰着他那富丽的城市。这是深夜,只有星星倾听着密谋。
“我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已经背叛。”隔了一会,天帝低声说。
乌沙纳斯皱起了眉。这位年轻婆罗门的肌肤是如此光辉,仿佛能够照亮夜晚。
“等有了证据就晚了,陛下。”他在因陀罗背后警告说,“不论万相给予阿修罗什么东西,我们都会损失惨重。”
天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闭嘴,乌沙纳斯。”因陀罗粗鲁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觊觎众神祭司的位置很久了,没错吧?你想取代万相。这才是你劝我审判他的原因。”
乌沙纳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我不否认我想要那个位置,陛下。”他说,“但我也是为了您考虑。想想看吧:现在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这样的谣言,三面者万相在私下与阿修罗串通,把法力和祝福给予我们的仇敌,而天帝却对此视若无睹,他没有勇气处置他,就像他没勇气处置他的阿修罗妻子一样……”
“够了!”天帝猛地转过身来,他浑身燃烧的愤怒让乌沙纳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乌沙纳斯,再提舍质,我就杀了你。”
乌沙纳斯脸色发白,不过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那表情仿佛是在欢庆他终于成功激怒天帝一般。
“好吧,”他说,“陛下,我的错。但你必须考虑到万相的事……”
因陀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已经有主意了。”他说。“我会亲自去和万相谈一谈。私下里。”
乌沙纳斯瞪大了眼睛。“他在阎牟那河畔的树林里修行。”他说,“你要私下里去见他?”
“是的,”因陀罗烦躁不安地说,“如果他真想背叛我,我要从他那里亲口确认。”
“这事情完全可以在审判场上做!”乌沙纳斯说。“陛下,要不你就把他揪出来公开审问,要不你就任他离开。私下里杀掉他是最坏的选择。”
“公开审判万相?当着他父亲、我哥哥的面?告诉所有人民我任用一个叛徒作为我的祭司?”因陀罗说,“你疯了,乌沙纳斯。何况我说过要杀掉万相吗?”
“您就是这样打算的。”乌沙纳斯说,“因为这样最省事。”
“这样能保全所有人的面子。”
“但人们会怀疑,会问万相去了哪里——”
“人们不久就会忘记他的。”
“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你头上。然后很快就会有流言流传开来……”
“谁胡说八道我就拔掉谁的舌头。”
“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我不想失礼,陛下,但是这样做再蠢不过。”乌沙纳斯说。
天帝再度猛地转身,他那张英俊的面孔扭歪了。他指着乌沙纳斯的鼻梁。“别在我前面说那个词。”
乌沙纳斯刹住了脚步。
“哪个词?”他说,愤怒让他体内天生的反叛者血液涌上了表面,“是‘不负责任’还是‘愚蠢’?”
天帝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他们就像两头狭路相逢的猛兽互相瞪视着,谁都不愿后退一步。
“别忘了,乌沙纳斯。”最后天帝用警告的口吻说,“下个月你就要和舍衍蒂结婚了。如果你还想娶她,最好别质疑我的权威。”
这显然是个杀手锏。
乌沙纳斯无声地垂下了头,这是他屈服的表示。
天帝得意洋洋地看着乌沙纳斯,但他并没有留意自己这个臣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乌沙纳斯低头不仅是表示让步,也是为了藏住他此刻的目光。
“——陛下,”他最后慢慢地说,“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天帝哼了一声。
“是吗?”他说,“苏摩就绝对不会给我这种冷血的建议。”
“陛下。”乌沙纳斯说,“你要考虑清楚杀死一个婆罗门的代价。”
“我从来没说要杀他,我只是要私下和他谈一谈。是你建议处死万相的,不是我!”因陀罗说,“你已经开始让我烦了,乌沙纳斯。如果你敢再次质疑我,我就会告诉五老评议会是谁给了我这样的建议。”
乌沙纳斯沉默无语。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睛藏在阴影里。
因陀罗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宫殿。
他一直醒着待到天明之前,然后悄悄走进房间,摘掉了王冠,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华贵服饰,换了一声较为朴素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普通的武士。然后他无声无息地绕开了自己的卫兵和侍从,独自一人走进了王宫的马厩里。
他的神马高耳在第一间马厩里。看到他来,这匹火红的神马兴奋地发出一声嘶鸣,用蹄子刨着地面,聪慧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天帝,流露出强烈的渴望来。
“嘘,老朋友。”因陀罗说,伸手抚摸着高耳,咧嘴一笑,“好久不见你了……”
他这么说着,突然犹豫了一下。高耳注视着他。而天帝皱起了眉头,后退了一步。
“抱歉,”他低声对自己的神马说,“……今天不能带你出去。你太显眼了。”
他转身走向那长长马厩的尽头,挑选了很久,最后挑了一匹模样平庸的褐色母马出来。他牵着它走过高耳面前时,天帝听到它在愤怒地嘶鸣,好像在质问他为何不选择自己。
因陀罗叹了口气,翻身骑上母马。他毫不留情地抽了那畜生一鞭,母马吃痛,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天帝就这样乘着它一头冲出了包裹着天帝宫城的晨雾,通过了永寿城的街道,然后跑出了四象之门,随即他们跃入四象之门的影子里,落到了人间。
此时人间同样也正是清晨时分。婆罗门的晨祷在每个村庄响起,早起的妇女顶着水罐到河边汲水。因陀罗骑着马越过她们,朝着万相修行的树林而去。
那座树林依靠在静静流淌的阎牟那河边,几乎无人出没,十分隐秘而安静。天帝不再催促马匹,松开了马缰,任母马慢慢地在树林中行进着。
他又走了一段时间,已经听到了阎牟那河的水流声。
天帝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看到三面者万相静静地坐在河边,背对着他。他面前的祭火刚刚熄灭。
万相突然开口了。
“您来了,陛下。”他说,声音同时从他三张面孔的三张嘴巴里冒出来。“我一直在等着你。”
我最讨厌他这样,让我恶心。天帝想着。他把雷杵握在自己手上,把手藏到了身后。
“万相,”他谨慎地说,“我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万相转过身来。薄薄的晨雾在两个人中间弥漫着,一个如此畸形丑陋,一个却是如此威武英俊。万相那三张可怕面孔上的表情都十分平静。“好极了。我也一直想和您谈一谈。”
“你知道,”天帝说,“最近一直有些关于你的谣言在四处流传。我们必须想办法停止这些流言。”
“关于什么的?”
“你背叛了我们。你和阿修罗私下里串通。你为他们传递信息,把我们最重要的秘密透露给他们。”因陀罗说,慢慢从背后拿出了雷杵。“是有这样的事吗?”
万相那聪慧的眼睛注视着天帝,然后他垂下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