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的推论都告诉他了,包括真正做了什么,杀了谁。”
“你要吹嘘你的推论是你的自由。”
“我也告诉她了,我是说花冈靖子。”
汤川这句话,令石神的脸颊猛然抽动,但那立刻转为浅笑。
“那女的有略表悔悟吗?她有感谢我吗?枉费我替她除掉眼中钉,听说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关她的事。”
他歪着嘴,故意扮演恶人的姿态,令草薙心头一阵激荡。他只能感叹,原来一个人竟能爱人爱到这种地步。
“你好像深信,只要你不说真话,就永远无法揭穿真相,但你恐怕有点错了。”汤川说,“三月十日,一名男子下落不明,那是完全无辜的人。只要查明此人的身份,找到他的家人,就可以做DNA鉴定。再和警方以为是富坚慎二的遗体一比对,遗体的真实身份就会水落石出。”
“我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石神露出笑容,“那个人好像没有家人吧?就算还有别的方法,要查明遗体身份也得花上庞大的人力和时间。到那时,我的官司早已结束。当然,无论法官做出什么判决我都不会上诉。只要一结案就盖棺论定了。富坚慎二命案就此了结。警方再也无法插手。难道说——”他看着草薙,“警方听了汤川的话,会改变态度?不过那样的话,就得先释放我。理由是什么?因为我不是凶手?但我明明是凶手,这份自白又要怎么处理?”
草薙垂着头。他说的没错,除非能证明他的自白内容是假的,否则不可能半路喊停,警方的作业系统就是这样。
“我只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汤川说。
石神回看着他,仿佛在问什么事。
“对于你的头脑……你那聪颖过人的头脑,必须用在这种事情上,我感到万分遗憾。我很难过,也很遗憾永远失去了我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劲敌。”
石神的嘴抿成一线,垂下双眼,似乎在忍耐什么。
最后他终于仰望草薙。
“他好像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草薙看着汤川,他默然点头。
走吧,草薙说着打开门。先让石神出去,汤川尾随在后。
就在他正要撇下汤川,把石神带回拘留所之际,岸谷从走廊的转角现身,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是花冈靖子。
“怎么回事?”草薙问岸谷。
“这个……是她主动联络说有话要说,所以,就在刚才……听到了惊人内幕……”
“就你一个人听到吗?”
“不,组长也在。”
草薙看着石神。他的脸色灰败如土,那双眼睛盯着靖子,充满血丝。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他低语。
靖子如遭冻结纹风不动的脸孔,眼看着逐渐崩溃,两眼溢出清泪。她走到石神面前,突然伏身跪倒。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让您为了我们……为了我这种女人……”她的背部激烈晃动着。
“你胡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胡说……”石神口中发出像念咒一样的呢喃声。
“怎么能只有我们得到幸福……那是不可能的。我也该赎罪,我要接受惩罚,我要和石神先生一起接受惩罚。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我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个。对不起!对不起!”靖子两手撑地,头抵着地板。
石神边摇头往后退,那张脸痛苦地扭曲着。
他猛然一个转身,用双手抱住头。
喔喔喔——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同时也是夹杂了绝望与混乱的哀嚎。那个叫声令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警员跑过来,想要制止他。
“别碰他!”汤川挡在他们的面前,“至少,让他哭个够……”
汤川从石神身后,将手放在他的两肩上。
石神继续嘶吼着,草薙觉得他仿佛正呕出灵魂。
(全书完)
《名侦探的规条》
我的名字叫大河原番三,年龄四十二岁,县警本部搜查一课警部,只要一有杀人事件发生,便会带同部下赶往现场。
叫大河原这个名字便已暗示了在警界内以严厉面孔见称,而且鼻下也长了髭,我只要怒吼一声“干什么?”,新来派出所工作的警员便会煞有介事的定住了。
就这样,我怎么看来也是个突出的警部,但其实却有不能太大声说出来的缺憾。那便是我担当了这个职务以来,一次也从没立过功。不,当然在公文上有解决了事件和逮捕了犯人,若非那样,作为搜查的指挥官也太不正常了。可是,实际完成那些解决和逮捕犯人的,却是我以外的某位人物。
所谓的某位人物,便是那个著名的名侦探天下一大五郎了。皱巴巴的衬衣、乱蓬蓬的头、加上古旧的手杖便是他的标志。把与事件有关的人全部集合起来,在必定说句“喔,各位”后便展开自己的推理,最后以手杖指着说“凶手就是你”,这样的场面在电影上看过的人大概也很多了。
即使不认识他,聪明的读者都已经明白了吧,我当然便是天下一侦探系列的配角。反覆进行错误推理的警官,可以说是在名侦探作品中必需登场的,而饰演那搞笑角色的便是我的责任。
“怎么样,是件轻松的差事哩。”
也许这是句经常听到的台词。无须自己亲手找出真凶、即使忽略了解决事情的关键也没关系、总而言之只要胡乱的怀疑有关人等便可以了,所以没比这更轻松的——全部读者都会作出那样的想像。
怎么会呢。
那是件没比这更辛苦的差事。只要稍为试想一下,便应该了解到比扮演侦探更不容易。
首先是无须自己亲手找出真凶这点,反过来说,就是不能够自己亲手找到真凶。理由明白了吧,找出真凶只能是主人公天下一侦探的工作,在这种场面出现之前如果我已把事情解决了,主人公的存在便会变得毫无意义,也就是没法构成侦探小说了。
同样地,也不能不忽略解决事情的关键。纵然可以胡乱的怀疑有关系的人,但却不能够恰巧猜中。
知道了吧,这个限制是多么苛刻的啊。即使是错的,也不能太接近真相。
那么,关于大家的质询——怎可以做到必定不会接近真相呢?
对了,正是这样。最重要的便是避免太早走近真相。始终我经常比身为主人公的天下一侦探看到事件的真相,然后刻意的把推理绕个圈子和作出各种行动。
以上次的事件为例,位于山中一条偏僻村子里发生了极度凶残的连续杀人事件。被害人有三个,全都是年青的女子。事实上凶手要杀的只是其中一人,但想到假如仅杀害这个女子的话,从杀人动机便会使自己受到怀疑,因此才杀了另外的两人,是异常?非现实?总之是件残酷的事件。
那时的凶手是村里面最古老富豪龙神家的寡妇。她是位美丽、温柔,不忘慈善事业的人物,又怎想到竟会杀人呢?然而,我在事情发生不久后便立即感觉到她的可疑。因此反而在读者诸君的可见范围内,决不给人看见怀疑她的举动,然后,暗中尽力利用科学搜查来找出她是凶手的确实证据。当然,那部份是读者们所看不见的。在读者的眼前只是若无其事的教训乡间的老警员,和假装查探现实中应该不存在、二十年前已行踪不明的杀人鬼,也好让可怕的传说带来一点点的恐怖。
科学搜查很快的便完成,而了解真相以后便容易了,可以果断的行动。首先是逮捕那个有明显动机、确实鬼鬼祟祟的男人。然后当疑凶清白的证据出来之后,再逮捕一个女人型的年青男子。那当然也很快便又获得释放了,终于,我抱着骼膊说道,“怎么办呢?这次的案件非常棘手。”说出了那句惯用的台词。
在这边正依着顺序行动的时候,真命天子的天下一侦探已进行了各种各样的搜查。
尽管并非妒忌,但他的角色真好哩。他只要依照自己所想的去行动便可以了。认真的找寻线索、以试行错误来查明真相,这样便成为小说的故事。尽管偶尔也会因全无头绪而烦恼,但在那时候我便会毫不经意的提供一些情报。
然而,他仍然还是有所限制的。那便是即使在途中知道了凶手,但在最后的杀人事件发生之前,绝不能不装傻扮懵。为了要让故事内容充实,怎也必须要忍耐着。
近来读者诸君都已是读了不少小说,纵然是稍微在意料之外的凶手,也必定毫不感到惊喜。不,莫过如说把细密的推理掉在一旁,只注意那个“假如作为凶手谁会是最意外?”的登场人物,大概命中率还会颇高吧。对那样的读者来说,刚才叙述的龙神家寡妇,应该是最可疑的了,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不论是我也好、天下一侦探也好,都要扮作如“做梦也没想到她便是凶手”般的举动。那真的很傻吧。然后,读者应该焦急了,我也觉得难堪。到了最后,当要面对天下一侦探终于解开了谜团的时候,我仍得要说句,“怎么会啊,那样美好的人竟然是凶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类似的话还是非说不可的。
便是那样,对这个配角来说虽然是辛苦,但在今日却已到了终点。
想起来,担当了配角已有一段长时间。直到现在曾经遭遇过的各难解事件,一闭上眼便如同昨日所发生的事情般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而最初想起来的,毕竟还是那宗密室杀人事件……
(原文初发表于“小说新潮”1990年10月号)
第一篇密室宣言:诡计的王道
俗语有所谓“有好的开始便算成功了一半”,但无奈的是,个人认为这第一篇作品绝不能算是好,本来想先贴些更好一点的而把它放后一些,但最终还是为了维持小说的“原汁原味”,依照原版书的顺序做出来,希望各位稍为先忍耐着看,后面来的则会渐入佳境。
真不好意思,电话响起的时候,我还在被窝之中。刚把黑色的听筒放在耳边,便飞来了值班中的刑事慌张的叫声。
“警部,有事发生了。奈落村内发生了杀人事件啊。”
“什么?”我撒开了被窝说道。
所说的奈落村,是位于深山中深入的深处的某个村。我带同部下乘车前往时,看见在尚未铺设的路上,积起了昨晚降下的雪。在车到达之前,我的头已无数次的撞向了车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