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给他的信里虽不多用热情词句,但在内心深处,她却充满着强烈的情感。她自知多愁善感,而只是自己思,自己想,不喜多讲。因此,无论在晚间睡在床上,或窗前灯下,或节日假期,或在快乐和忧愁之时,她总是对他怀念不已。
在某年的新春元旦,国子监休假七天,这本是生活中最轻松而快乐的日子,可惜大除夕,芸儿的天癸忽临,腹痛腰酸,她只得卧在床上,不由想起了水金书生。如果这时有他在她的身边,那是多么好,至少也能减轻她不愉快的感觉,同时她又想:他在这时是否也在想着她呢?他是否正在欢渡节日,明年,不,后年元旦他们是否能在—起呢?她希望一定是可以的。
这种“自我安慰”往往在她无聊中想得出神,那就说明了她是痴情的,随时忘不了他,也随时充满着美妙的理想,等待着将来,信心十足。因此,在工作中她的干劲很强,用她自己的勤劳来创造幸福,但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懂得她的用心。
水金书生时常寄仙国的珍品给芸儿的家人。母亲见了很是高兴,觉得他已经像她们家庭里的成员之一。
书生这个人应付事情,有时倒也有些手段。譬如他写信给芸儿的母亲,要求她老人家答应他和芸儿的婚事,同时他又另附一封信给傻大姐,叫芸儿转交,信内有这样的一句话:
“芸妹在事实上已是我的妻。”
芸儿不喜欢他这样说。她明白他的用意,可是,他这样写未免太过份了。她本想不把那封信转交大姐,但如果她不这样做,对她来讲,或者对他和她的婚事而沦,都是没有帮助。
因此,她只得含羞勉强地把信交给大姐。
当然,大姐看了之后,会把这句话告诉母亲。他怎会知道,我在当时是多么难堪。他在过去也曾讲过:处处为她着想,但他写这句话时,却没有顾到:一个少女的特征和尊严。难道他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吗?在这里,她就想到:如果丈夫不能了解妻子的性格,将来他如何能满足她的愿望呢?
的确,大姐为了他们的事,出力周旋,但家里人却提出二个问题,都是值得考虑的:
(一)他们将来的打算?(二)他在地国人间犯过色戒,应如何处理?
在魔国,犯色戒的男人虽不算犯罪,但要被人轻视。
说真的,芸儿平时也很少谈到那些事,只是想到目前的要求。她的家人们认为这二个问题,如果有了妥善的安排,再加上芸儿本身的愿意,他们也就不反对他和她的婚事。
这次,她和家人们谈话时,羞得真是不好意思回答,最后她只得表示考虑后,再发表具体的意见。
因此,芸儿就写信告诉水金书生,叫他立即回信给她的母亲,答复那两个问题。
主要是母亲放心不下,所以芸儿就这样叮嘱他:“你要把信写得好些。有些事情虽不能立即实现,但你不妨把我们的理想和美好远景都告诉母亲。使她老人家看了感动,可以放心。”
她在信上又这样鼓励他:“如果你的来信能写得把母亲感动,起了重大作用,家里的问题——除了大哥之外——就可以解决了。”
后来,已如上述,书生的来信,虽内容还不够具体,果然发生了效力。得到芸儿的母亲允诺。
于是他们总算正式通过了第一关。
大哥的性格是高雅的,思想正,学问好;他对一般的人都看不上眼。芸儿的爱人水金书生未赴天国之前,大姐曾经介绍他和大哥相识,他们做了几年朋友,但大哥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三妹会与水金书生恋爱。
为了芸儿的婚事,在礼节上和道理上,她必须要通过大哥的一关。
大哥是本家的长子,自从父亲去世后,家中一切事情都要由他作主,所谓长子代父,这也是妖魔国传统的习惯。
芸儿婚事是她家里重要的事情之一,那是决不能瞒着大哥进行的。
虽然芸儿与水金书生之间的恋爱,从仙佛神圣的眼光看来,很不体面,但在弄假成真的情况下,木已成舟了,何况从他们初恋起,直到现在为止,已有十年之久,使她最宝贵的青春已经为他而蹉跎,更兼她在长时期中观察,觉得他的文才武功,品格道行,确能使她既敬且爱,因此,烈女不事二夫,她坚决要委身相事,追随左右,只要他能待她好。情之所钟,愿意与他同甘共苦。
她常在暗中考虑:依她看来,认为家庭里的问题并不严重。婚姻之权是操在他们自己的手里,特别是取决于他要娶她,以及她愿意嫁他的愿望。目前他在仙国,她不知道他对于她作出了什么妥善的安排,的确,他对她是很好的,但她觉得还不够。
这也许是她要求过高,认为在爱情上尚未满足,需要进一步。到了进一步之后,又要更进一步,一步一步地直到最高峰,但顶峰的爱情或许还不能感到满足,也说不定。
爱情是自私的。情人之间的爱可能永久没有满足的一天,但她最后认为他一定会满足她的爱情。
她为什么对他有这样坚定的信念呢?她还不是为了他那颗诚实的心。十年来他对她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的改变,因此,她对他要求非常之高,希望他是世界上最关心她和最了解她的好人儿,作为终身伴侣。
他来信说:“我要直接写信给大哥,要求他答应我们的婚事……”
她反对他这样做,理由是:她与大哥天天见面,为什么她自己不能向大哥面谈婚姻大事,而却要由他(指水金书生)来信求亲?这显得她和大哥之间有了距离或隔膜,同时,他这样做对她来讲,是使她不好意思的。
他听从了她的意见,把“直接求婚”之举暂作罢论。然而,她已是老处丨女丨了,决不能再虚度光阴,在家终老,事实上她很需要一个好丈夫的安慰。
就对方而言,说真的,他也是如此。为了这事,他时时刻刻把她放在心里,用心之专,使她深切体会。
十年恋爱的时间不算短,但他与她依然如故,未能获取进一步的事实,那怎么会叫他们不心焦呢?所谓机不再来,时不可失,他们应该争取时间,争取机会,可惜,时间过得很快,而她和他始终没法争取机会。
等待,等待,在时机两失中,又过了半年。
他更心急了,她也有同感。男女双方极感苦恼。
在仙魔两国的环境上讲,彼此都想不出妥善的办法。
在这一年的下半年,不知如何,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那就是他假借了她的口气,意志和身份,替她代作了四首七律诗,并不直接寄给大哥,而由他寄给她,再由她故意把那粉红色诗笺放在她自己床上的枕底,半掩半现,露出—部分在枕边,用意是要引诱大哥自己发觉,因此而查明真相,到那时,大哥—定会召集家庭会议,讨沦这事。如果大哥询问,她就可乘机讲明自己的意志,以博取他的同情,井希望水到渠成。
果然,这计划使大哥进入彀中。
那时,芸儿不在家里,可能是她故意回避以免当场受窘。后来据母亲告诉芸儿:“阿大看到了那张露出在枕外的诗笺,就去拿来看。当时他十分紧张,不久,他拿着诗笺,走到桌旁坐下,神态渐渐地平静下来,仔细而又反复地看了又看,终于他了然于胸。”
大哥向母亲道:“那几首诗是谁作的?”
“听说是小妹的男友。”
“是谁?谁是她的男友?”
“水金书生。”
“什么!是他?你不会弄错吧?”
“是他。”
“是水金书生!怎么我一些也不知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怎么行?听说水金书生前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之罪,后被仙国侦知,已记大过一次,又可能影响仙籍,现在他要求与小妹结婚,环境上是不许可的。”
“我也那么想,可是小妹爱他。她说他们已经做了十年的朋友。”
“这事情太不简单,且已违反了仙佛神圣的传统观念……如果他们这样做,我家的体面何在?”
母亲默然不语。
这时,大哥的神色起了变化,接着他又把诗看了一会,问母亲道:“小妹呢?”
“出去了,可能就要回来。”
“嘿嘿!我倒要仔细问问她。”
以上是大哥问,母亲答。下面是母亲问,大哥答。
“诗里说些什么?”
“诗作得很巧妙,此人的确有些道理。”
“说些什么呢?”
“嘿,她要老公呀!”
“你看这事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不要闹出事情来,那是不得了的。”
那时,恰正傻大姐回来,大哥就向她质问,这事应该如何处哩?
大姐是心直口快的女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胸中毫无城府。
她说道:“这事没有什么大关系,只要水金书生人不错,小妹总比嫁给这里的人好些。
叫小妹快去申请出国,到仙国去,谁管得了她的事情?”
大哥气愤地说道:“那么容易,魔国公丨安丨衙门是你管理的吗?”
傻大姐道:“先去申请,成与不成以后再说。成功最好,如果一次不成功,下次再申请,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大哥道:“你真是头脑简单。”
傻大姐转变话头,道:“水金书生,人是很好,小妹的年龄也大了,我们应该为她的终身着想啊!”
大哥赞同地说道:“这人的心地倒也不坏……”他等了一会,继续说:“不过,这事应该从长计议,切不可鲁莽,否则后果严重……等待小妹回来,我们必须好好地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家人们正在会谈,议而不决的时候,芸儿回来了。
她看到母亲和兄姐等都正襟地坐在一起,各人态度严肃,房中气氛静穆,觉得情况特殊。
她又看到大哥的手里拿着那张粉红色的诗笺。
这就是水金书生的诗笺,顿时她的心就跳动起来。她明白他们是在讨论她的婚事。
“小妹,你过来!”她在惊羞交迫中被大哥一叫,立时三刻感到心神震荡,羞得抬不起头来,可是没有办法,只得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你与水金书生的事情我已知道,不过你要仔细考虑,这事不比寻常,不是儿戏,你到底准备怎样?”大哥继续说。
当时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呆呆地坐着,眼睛盯着地板,默默无言。
“小妹你讲呀!傻大姐催促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但现在……现在我……希望和他在一起,因为我……
觉得他为人很好。”芸儿讷讷地道。
“你知道,他在地国人间犯了色戒,你要想清楚,这事怎么可以呢?”大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