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时候单手绕着绳子,慢慢的,一圈一圈往手上绕,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后挪,右手呢,慢慢伸进肩上的包袱里,从里面小心翼翼抽出一根绳子,这是一根缚魂绳,也就是捆鬼绳,棺材板兑水兑鸡血泡成的,只要把绳子一头儿的活扣儿套进水鬼脖子里,水鬼就没本事了。
这时候的气氛十分紧张,奶奶要是稍微出现一点差池,要不就是遭到水鬼攻击,要不就是给水鬼逃回水里,我在铁路坡看着都觉得心跳加快,暗暗给奶奶捏着一把汗。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我右侧面远处传来一束明亮的灯光,我扭头一看,远处居然过来一辆火车,我担心起来,火车不会惊动水鬼吧,转念一想,应该不会,火车道上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火车,水鬼这时候恐怕早就习惯了火车的声音。
火车轰隆隆的一点点接近了,水鬼这时候已经被奶奶拉离岸边两米多远,我这时候彻底把水鬼看清楚了,就是个浑身煞白的孩子,有胳膊有腿儿,看个头儿,年龄应该跟我弟弟差不多,上一二年级的小孩子。这时候它双手紧紧攥着木人,白乎乎的脑袋往木人上凑的很近,好像在用鼻子闻木人似的,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它自己已经离开了水,更没有发现离它只有两三步远的奶奶。
奶奶还是拉着木人一步步往后退着,又把它往岸上拉了几步,突然间,猛地一甩手里的缚魂绳,绳扣朝着水鬼套了过去。
我一看,成了,抓住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已经来到近前的火车发出“呜”地一声长鸣,刺耳难听,我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耳朵。
再看水鬼,浑身一激灵,抬头朝火车道上一看,与此同时,奶奶甩出去的缚魂绳刷一下落空了,落在了水鬼手里的木人上,水鬼见状,松开木人转身就跑,几个起落的功夫跑到坑边,“噗通”一声钻水里了……
水鬼就这样跑了,奶奶扭头朝我这里看了过来,丢掉手里的缚魂绳一边招手一边朝我喊。我一点儿都听不见奶奶喊的啥,因为身后正在驶过的列车就像一头巨大怪兽似的,轰隆轰隆震得地面都发颤,***声音完全给它吞没了。
虽然听不见奶奶在喊啥,不过我看得出来奶奶这是要我过去,从铁路坡上快速出溜下去,几步跑到了奶奶身边。火车还在轰隆轰隆响着,奶奶扶着我的肩膀,在我耳朵边说道:“收拾东西回家吧,赶明儿再想法子。”
东西收拾好以后,那辆可恶的火车刚好跑过去了,要不是这火车瞎叫唤,水鬼这时候也给我奶奶逮着了,我瞅着火车远去的尾巴大声骂了一句:“你妈哩蛋!”
刚骂完,后脑勺上“啪”地挨了一巴掌,我回头一看,奶奶黑着一张脸瞪着我,奶奶说道:“积口德,以后不许说脏话,说一次脏话就会减一分运势。”说着,奶奶扭脸朝水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回家路上,我忍不住问奶奶,“奶奶,这些水鬼长的就像个白小孩儿呀?”
奶奶说道:“水鬼不见得都是这样,也有别的样子的,不过样子怎么看都是人样儿,因为它们生前也是人,咱能看见的都是它们的魂魄。”
“鬼魂不是看不见嘛?”我问。
奶奶说:“水鬼可以看见,水鬼跟其他鬼不一样,人在水里淹死以后,尸体没能找到,尸体在水里泡着,鬼魂不安,时间一长就会化煞,水里阴气比地上重,鬼魂化煞以后就会变成精怪,有些还会变成鱼啥的,这些都是可以看见的。晚上要是到水边儿去,那一带水里要是淹死过人,有时候就能看见有人在水边走动,它要是知道你的名字,它还会喊你的名字,你往跟一去,它就会说,快看,快看,水里有个啥,你要是往水里一看,它就会绕到你身后把你推水里。你要是看见浅水里有条大鱼,想跳水里抓它,等你跳水里就会发现水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浅,而且那鱼也不见了,等你想上来的时候,它就会一把抓住你的脚脖子。”
“它们害人是在找替身吗?”我又问。
“也不算是找替身。”奶奶说道:“它们在水里没伴儿,拉人跟它作伴儿呢,特别是淹死的小孩子,就喜欢拉小孩子下水跟它玩儿,那些淹死的大人,一般都是鬼魂生了怨气,觉得自己死得冤,别人也得死,这才害人的……像抓这些水鬼,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直接把水鬼抓住,二是,找到他们的尸体,把尸体从水里捞出来给他们做一场安魂的法事,再把尸体给埋了。”
说着话,我跟奶奶回到了家,也再没说话,各自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明军他爸来找奶奶,明军他爸说,明军的烧退了,人也醒了过来,就是脚脖子上的手指头印还没退,奶奶告诉他,过几天就会退了,放心吧,没事儿了。
吃过早饭,奶奶带着我出门,我们祖孙俩可着我们家一片水坑来回转悠,只要看见有人在坑边钓鱼、或者下水游泳,奶奶就拉着我过去劝人家离开,不过,大多数人都我奶奶不屑一顾,有些人还不客气的说,这坑你们家的,你管俺们干啥。
听着这话就叫人心里难受,有时候,这就叫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不过,一旦遇上这种人,奶奶就会很耐心的给他们解释,奶奶就会说,这片水里不干净了,弄不好会出事儿,早点儿离开吧。那些不相信的人就会问,能出啥事儿,俺们都会游泳,俺们都这么大的人还能把俺们淹死么。
奶奶没办法了就会告诉他们,这水里有水鬼。
奶奶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有水鬼,只能引得那些人哈哈大笑,**裸的讥笑,说我奶奶有神经病,水鬼在哪儿呢,指给俺们看看,奶奶当然指不出来。
像这种误会,不是现在,过去也有过,早就不止一次了。到了我这个时候,更加的多,往往出力不落好儿,有时候还给人家误会,比如说,缠着人家姑娘啦,半夜围着人家房子转悠啦,半夜到人家坟地刨坟啦,半夜在十字路口烧纸啦,等等等等吧,反正看着不是人干的事儿我都干过了。
用我自己现在的话来说,现在的人,除了怕穷,还怕啥?
跟着奶奶在水边来回转悠了一天,这天天气也热的要命,钓鱼的不多,全都是在水里游泳的,奶奶劝不住他们,只能提心吊胆的在坑边儿守着。所幸呢,今天没人出事儿,等傍晚水里没人了,奶奶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从我当时的内心来说,真希望那水鬼钻出来拖进他们水里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说我奶奶神经病。
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奶奶叫我早点儿睡,说是半夜再到坑边去一趟。我心里其实挺不情愿的,不过,我知道,水鬼一天不抓住,奶奶一天都不会安心的。像我们这种人,一遇到这种事儿,就像犯了职业病似的,不把祸患除了寝食难安,不知道的还好,要是知道了,不把问题解决了,心里就会一直舒服,你要是装作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万一出了啥事儿,自己良心的就会谴责自己。
睡到深夜,奶奶把我叫了起来,我迷迷糊糊朝屋里的座钟一看,刚好十二点整,又看看,挺精神的,她好像一夜都没睡。
书说简短。奶奶背上她的随身包袱,带着我又出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