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插一句,说来也奇怪,写我爸跟茹真真那段感情经历的时候,我听我妈说,我爸那几天,天天在家拉二胡,难道,我写那段的时候,我跟我爸之间,产生了啥心理感应了?昨天,就在昨天,我老婆跟我说,她下午在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遇到一个女知青,那个女知青曾经下放的就是我们村子,也在玫瑰泉挖过泉眼,不过这个女知青去的比较晚,当时年龄也不大。她跟我老婆几个人,讲了一个曾经在玫瑰泉发生过的爱情故事,她说她跟那女的在同一个宿舍,那女的千里迢迢来找这个男的,后来俩人就好上了,再后来男的结了婚,父母包办的婚姻,男的结婚以后女的在宿舍哭了一夜,再后来,两个人隔着一条大沟两两相望,他们那表情,看着都叫人心里难受,最后,女的父母来接她,女的一步一回头,含着泪离开的。
这个爱情故事,把我老婆几个听的心都快碎了,都为这对可怜的鸳鸯惋惜、不值。
我老婆一回家就跟我讲了这个,可能也想叫我感叹一番吧,不过,我并没有感慨,把我爸那几章翻出来给我老婆看,我老婆看完以后,惊愕地说道,那个男的,就是你爸!
我老婆只知道我爸跟她爸一样,年轻的时候跟女知青好过,不过并不知道细节。我听完故事其实也挺感慨的,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小……
言归正传。这时候,我爸拉着王思河又回屋里喝酒了,奶奶拉着我出了院门朝东一拐,没几步,这就来到了强顺家门口儿。
这时候,强顺家的院门虚掩着,隔着门缝可以看见里面的灯光,我奶奶抬手推开一扇门,拉着我走了进去。
来到院子里,我这才听到屋子里有轻微的抽噎声,可以判断,这是强顺的哭声。
其实一个人的哭声,代表了一个人性格和未来,我从没见过强顺大声的哇哇哭过,就会掉眼泪,小声儿唧唧,在屋里哭声音勉强能够传到院子里,这倒是有一个好处,不扰民。而我的哭声,跟他这种没有存在感的哭声恰恰相反,我的哭声势若奔雷、声厉震天,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的存在似的。
在这里,提前介绍一下我这个最要好的朋友王强顺吧,他将来等于是我经历里的第二男主角,我将来驱邪抓鬼的得力助手,是我同甘共苦的死党中的死党。
说起强顺这孩子,其实打小儿就是个裤裆里拄拐棍儿“闷捣”的家伙,不怎么喜欢说话,跟一群男生在一起玩的时候很正常,也看不出啥,不过,一旦跟女生接触,就会害羞地捂上嘴,害羞你就彻底害羞也算回事儿,捂上嘴害羞了,还斜着眼睛时不时偷偷瞄人家女生一眼,光明正大的看,会死呀?那斜斜的眼神儿,加上一双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小眼睛,很像一只贼溜贼溜的老鼠,特别的猥琐,对了,他小时候外号就叫“老鼠儿”,总是头发长长的,带着自来卷儿,衣服脏脏的,跟我一样补丁摞补丁。
就因为见到女生就捂嘴这个,经常被我们几个好朋友笑话。直到现在,我都对他这个别具风格、闷骚式捂嘴斜瞄的样子记忆犹新,想起来嘴角就会挂上一丝笑……
这时候,奶奶推门的响声,惊动了屋里强顺的母亲,也就是王思河的老婆,我管她叫婶子。
婶子把房门打开一看,见是我跟奶奶,赶忙回头把院子的电灯拉着了。
奶奶拉着我一边往屋里走,嘴里一边说,“不用拉灯了,看得见。”
婶子这时候看见奶奶,就像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说道:“妈,你可来了,快给强顺看看他这是咋了。”
我跟着奶奶进了屋。
强顺这个老家我可是打小去过无数次,熟悉的跟我们家一样,他们家当时一贫如洗的样子,也跟我们家一样。
来到屋里,我看见屋子中间位置,铺着一张草席,草席的边边角角已经破烂不堪,草席上面铺着一张床单,床单上放着枕头、小被子。那时候家里也没个电扇啥的,天一热我们这里一般都是睡在地上或者睡在房上,睡房上可以数星星,睡地上可以数老鼠。
强顺这时候穿着一个大裤衩在席子上坐着,他姐姐也在席子上坐着陪着他,他姐姐这时候已经十四五岁,在当时的我眼里,已经可以用“女人”这个词儿来形容他姐姐了。
奶奶放开我的手,走到席子边儿,蹲下身子给强顺看了看。说来也挺邪门儿的,打我跟奶奶一进门,强顺的哭声就曳然而止了,而且那双白眼仁多黑眼仁儿少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我看,看得我后脊梁沟都发寒。
奶奶问他:“强顺,认识我是谁不?”
强顺把泪水未干的眼睛从我身上挪开,看了我奶奶一眼,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你是奶奶。”
我奶奶一笑,似乎奶奶也发现强顺一直盯着我看,随后抬手朝我一指,又问:“认识他是谁不?”
强顺把眼睛又看向了我,呆呆地盯了我老半天,嘴里终于小声儿的崩出四个字儿:“他是妖怪……”
我一听就急了,说道:“你才是妖怪,看西游记看傻了吧你……”
我这话一出口,奶奶回头瞪了我一眼。为啥呢,事后奶奶告诉我说,遇上这种事,不管对方说啥,都得先顺着说,等摸清情况以后再对症下药,不能一上去就把他惹毛了。
奶奶一脸和蔼的又问强顺:“告诉奶奶,为啥说他是妖怪呀?”
强顺依旧盯着我,不过表情比刚才显得有些气愤了,过了一会儿,强顺嘴里低声地说道:“他们说他是妖怪。”
奶奶忙问,“谁说的呀?”***口气听上去还是很和蔼,不过我见她脸上表情却变的比刚才凝重多了。
强顺把目光从我这里挪开,看向奶奶,声音还是低低的,说道:“他们不让我说。”
我奶奶笑了,说道:“别怕,奶奶在这儿呢,他们不敢把你咋样儿,告诉奶奶,你都看见些啥听见些啥。”
强顺看看我奶奶,一转脸,把眼睛又看向了我,两片厚嘴唇一绷,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这时候歪着头跟他对视着,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奶奶总说我窝囊、怕生,我看强顺比我还窝囊怕生呢,三脚都踹不出一句话来,要不俺俩咋会成朋友呢。
这时候,强顺眼神呆滞,一副刚睡醒还没睡醒的样子,一脸傻呼呼的,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猛地一瞪眼一歪嘴一呲牙。
强顺顿时拖着长音“哎哎”两一声,又哭上了,奶奶一回头,看见我做出这副鬼模样,站起身抬手就要揍我,我赶忙朝旁边一躲。
席子上强顺的姐姐也不乐意了,说我,“黄河,你干啥呢,强顺都这样儿了,你还吓他,你们俩还是不是好朋友。”
我刚要反驳,我奶奶蹲回席子边儿哄起了强顺,“乖孩子不哭不哭,待会儿回家我叫你大娘把他扔井里。”
一听奶奶这话,可把我吓坏了,强顺则立马儿破涕为笑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想当年,我妈抱着我往井里扔的时候,强顺站在旁边没少看我笑话。
奶奶趁着强顺笑了,顺势又问:“告诉奶奶,刚才你都看见些啥?”
强顺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含含糊糊说出仨字儿:“芝麻糖……”
“芝麻糖?啥芝麻糖?”强顺这话,显然把我奶奶也闹懵了。芝麻糖只有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的时候才有,又叫祭灶糖,在我高祖父的时候已经详细介绍过了,这时候大夏天的哪儿来的芝麻糖?
强顺接着又说:“刚才俺家来了几个人,他们都拿着芝麻糖,我想吃,他们说,‘你哭我们,我们就给你吃,不许告诉别人’,我就哭了,黄河一来把他们都吓跑了,他们说黄河是妖怪。”
“他们才是妖怪呢。”我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被我奶奶瞪了一眼。
奶奶看着强顺沉思了一会儿,一扭头,看向了席子旁边的强顺母亲,我奶奶问道:“今天是十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