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声似乎惊动了王思河,王思河猛地扭过头。王思河看了看我父亲,又朝屋里的老婆子看了一眼,一脸困惑地问道:“哥,你到底想干啥呀?”
我父亲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想干啥,就是看见这老婆婆就想起了我妈,我想帮她……你进来吧,把这老婆婆帮我解下来。”
王思河进了屋,和我父亲一起把老婆子胳膊上的绳子解开了。我父亲让王思河扶着老婆子,自己蹲下身子,让王思河把老婆子放到自己背上。王思河见状,问我父亲:“哥,你要把这老婆子背哪儿呀?”
“背咱屋里呗。”我父亲回道。
“这、这恐怕不行吧,万一叫周建宏看见……”
“他不是叫咱们保证这老婆子活到明天下午嘛……”没等王思河把话说完,我父亲打断他了,“这么大数岁了,就这么吊着,万一吊死了咋办,把她放到床上,咱俩轮流看着,保证她跑不了。”
我父亲这么说,王思河不再说啥,把老婆子放到了我父亲背上。
前面说过,我父亲跟王思河的房间挺大,就住了他们两个人,而且里面不止两张床铺。
背着老婆子出了停尸房,这时候刚好是吃饭的点儿,估计那些红卫兵们都在食堂里吃饭,校园里没人。我父亲背着老婆子背进了他们房间。
将老婆子安置在一张床铺上以后,我父亲跟王思河说:“你在这里看着她,我到食堂给你们打点儿饭。”王思河点了点头,坐在了老婆子旁边的一张床铺上。
这些红卫兵这时候果然全在食堂里吃饭,食堂几张餐桌上几乎全都坐满了。
刚一走进食堂,我父亲就听见有人喊“贾富乾”,走了几步这才意识过来,自己这时候叫“贾富乾”。
扭头顺着声音一看,周建宏正坐在距离门口不远的一张餐桌旁朝他招手。我父亲一看,这张餐桌上坐的全是他们红星派的首脑。
我父亲走了过去,周建宏问道:“贾同志还没吃饭呢?”我父亲点了点头。
周建宏又问:“那牛鬼蛇神四姑娘怎么样了?”
我父亲连想都没想,直接回道:“我把她从停尸房背到了我们住的那间房子里,给她安置了一张床铺。”
“什么?”周建宏闻言脸色一沉,嘴唇一动,看样子想说啥,我父亲没等他说出口,接着又说:“把她就那么一直吊着,我们兄弟两个不敢保证她能活到明天,**说过:‘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对付这样的硬骨头,咱们既然不能在**上让他们屈服,就要从心理上他们让瓦解,善待俘虏,有时候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您说对吧?”
周建宏眨了几下眼睛,似乎给我父亲这番话说的有点懵圈儿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的小茹放下筷子说道:“贾同志说的很好,我同意贾同志的说法,想要敌人屈服,不见得全靠武力,**一直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我看贾同志的文斗工作做的很好!”
周建宏听小茹这么说,看了小茹一眼,可能不知道该引用**的哪句话来反驳我父亲,于是对我父亲说道:“那你去打饭吧,想办法让那四姑娘把饭吃下去,不能让她绝食。”
我父亲点了点头,离开了。
这天的午饭是大米饭、青菜豆腐,菜里面冷不丁还能瞅见几根肉丝儿,这是我父亲在家里想都不敢想的饭菜,我父亲咽着口水打了满满两大茶缸子。
端着茶缸子回到房间,老婆子还在睡着,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昏迷,我父亲喊了她几声,依旧不见转醒。我父亲只好把茶缸子递给王思河一个,两个人狼吞虎咽把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书说简短。到了晚上,老婆子依旧不见转醒,我父亲把手放到她鼻子下面又探了探,还有气儿,不过让她这么一直睡着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这老婆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刚好晚上食堂做的是小米稀饭,我父亲让王思河帮忙,把老婆子扶了起来。我父亲拿着勺子刚要给老婆子喂饭,老婆子居然把眼睛睁开了,老婆子看了看我父亲说道:“一路小心,拿到包袱赶紧回来,我在这儿等着你……”说着,又看了看王思河,“你们兄弟两个可以一起去,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说完,老婆子头一歪,又睡着了。
这是啥毛病呀?我父亲跟王思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我父亲这一代人,几乎没有掐心思点儿算时辰的能力了,不过还好,我太爷跟我爷爷那两块怀表都没给那些红卫兵抄走,而且都还能用,我父亲离开家的时候,随手拿了一块出来,这时候刚好派上用场。
安置好老婆子以后,我父亲把怀表拿出来看了看时辰,七点半多一点儿,二更天是在九点,我父亲示意王思河,立马儿动身。这时候动身虽然有点儿早,不过早了总比晚了强。
两个人把房间里的电灯关掉,并肩出了房门。这时候,天上月朗星稀,四下里不算黑暗,地上整个儿就像铺了层寒霜。
因为时间还早,校园里还挺热闹,秋高气爽的,三三两两净是散步的人,还有几对儿浪漫月下低声说笑的男女,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不过谁又能想到,他们白天会变成一群连亲爹娘都不认的魔鬼呢。
没有人注意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出了学校门,两个人一直朝南走,走了没一会儿,王思河忍不住问我父亲,“哥,那老婆子的家在哪儿呢?”
我父亲说:“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咱们白天刚刚去过。”
“白天刚刚去过?”王思河一脸疑惑,“不会是那个乱葬岗吧?”
我父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十几分钟后,两个人出了镇子,我父亲走在前面,王思河跟在后面,不过,王思河的脚步越走越踌躇,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一脸惊愕地问我父亲:“哥,这不是去乱葬岗的路么,咱俩真要去乱葬岗呀?”
“跟着就是了。”我父亲没正面回答王思河的话,脚下也没停,继续朝前走着。王思河见状,砸砸嘴咽了口吐沫,快步追上我父亲,跟我父亲并肩走在了一起。
很快的,两个人来到了白天那片乱葬岗,这时候,乱葬岗里静悄悄的,惨淡的月光把这里衬托的诡异阴森。
王思河打眼朝四下扫了扫,低声问我父亲:“哥,那、那老婆子真的住在这儿呀?”
我父亲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回答,踩着乱草径直朝在那些荒坟中间走去。王思河又朝四下看看,除了荒草就是荒坟,脚步慢了下来,看样子有点儿胆怯了,随后,他好像想起了啥,快步追上我父亲,又问:“哥,这、这里没房子呀,那老婆子真的住这儿吗?”
我父亲闻言,停下了脚步,从兜里拿出怀表,打开上面的盖子,对着月光看了看表盘,说道:“还不到时辰,这时候还不到八点半呢。”说完,把怀表放回兜里,继续往前走。
“那、那还没到地方吗,咱这是要往哪儿走呀?”王思河追着问。
我父亲抬头朝远处看了看,说道:“到了地方我会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