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两个一听,大呼上当,早知道这样儿,就不加入他们红星派了,随后又问小茹,周建宏这时候在哪儿,小茹说正在办公室里写大字报,又问了一下办公室的位置,我父亲两个跟小茹道了声谢,连忙赶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周建宏正在一张课桌后面站着,课桌上铺着一张大白纸,周建宏手里拿着一只毛笔,正在纸上写着啥。
我父亲两个推门走了进去,周建宏见我父亲两个进门,还没等我父亲两个开口,他倒是先说话了,“你们两个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我父亲听了就问:“你找我们啥事儿呀?”
周建宏停下笔,看着我父亲两个,老气横秋地说道:“你们两位同志虽然过去是二七派的人,不过,对于我们红星派的人来说,你们两个算是新人,要是不做些对革命有意义的事情,很难服众,所以,我想给二位安排一项任务。”
我父亲两个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早知道这样儿,就不来找他批条子了。红卫兵的任务还能有啥,无非就是打人斗人呗,自己的父母都给这帮兔崽子们打过斗过,现在叫自己两个去打人斗人,我父亲两个觉得自己还没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呢。
王思河看了看桌上那张大字报,因为站的方向是反着的,也看不出上面写的是啥,王思河小心问道:“周同志,叫俺们两个做啥任务呀?”
周建宏看了看王思河,又看了看我父亲,说道:“这任务很简单,停尸房那两具尸体,你们到镇子上找辆板车,把它们拉到镇子外面埋了。”
“他们不是要作为典型儿嘛。”王思河问道。
周建宏说道:“那尸体快烂了,不能用了,你们去埋尸体,我带人到镇上再抓几个活典型儿回来,咱们红星派下一阶段的任务是打倒牛鬼蛇神。”周建宏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两个要乘机好好表现,在同志面前树立威信,这样才能得到同志们的尊重。”
我父亲两个一听,相互看了一眼,他娘的原本是打算弄几块钱回家的,这下可好,一分钱没见着,还给这帮孙子当苦力使了。
我父亲想了想,说道:“周同志,实话跟您说吧,我们兄弟两个离开家是为了上北京见**的,昨天路过你们这里,听说你们这里是红卫兵接待站,我们就想过来领几个路费,不想在这里久留,我们的伟大目的是上北京见**。”
周建宏一听,看着我父亲笑了,说道:“咱们派过几天就要集体上北京,我保证你们能见到**,至于你们想领钱买东西,我可以批个条子,你们到咱们派财务部领就是了。”说着,周建宏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旁边一根蘸水钢笔,在墨水瓶子里蘸了几下,又拿过一张草稿纸,刷刷刷写了起来。
写好以后,撕下来递向了我父亲,我父亲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些啥,不过可以肯定拿着这个就能领到钱,伸手就去接。不料就在这时候,周建宏把纸条又猛地收了回去,笑着说道:“只要你们为咱们派里做出一定贡献,这个自然会给你们。”言下之意,至少得先把那两具尸体给埋了。
我父亲咬了咬后槽牙,王思河忙说道:“中中,坚决服从党的安排,俺们这就去埋……”说着,扭头给我父亲使了颜色,我父亲立刻给周建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转身跟王思河一起离开了。
出了门以后,我父亲那张灿烂的笑脸立马变得阴沉无比,嘴里说道:“我看这小子就是在耍咱们!”
王思河说道:“哥,停尸房那俩死人也挺可怜的,咱就当学雷锋做好事把他们埋了吧。”
我父亲点了点头,说道:“等把他们埋了以后再去找那小子,拿上钱咱们立马走人,这地方咱不能呆了。”
两个人又去找那个叫小茹的姑娘,问她到哪里能找到板车。小茹问他们找板车干啥,两个人就老老实实说去埋尸体。小姑娘听了,居然一点儿都不显得意外,格外热心,领着我父亲两个到镇上一户人家里借了一辆板车、两张铁锨。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强制性征用。
板车放到停尸房门口儿,两个人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尸体是一男一女,男尸看着有五十多岁,女尸看着有二十多岁,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倒还整齐,不过那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瘀伤,脖颈子里,有条很明显的勒痕,像是给草绳勒的,有些地方的皮都勒破了。两具尸体都是瞪着眼睛,眼睛珠子里充满了血红色,看上去狰狞恐怖,整个儿尸体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儿。
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没敢多看,要问他们当时害不害怕,当时也不算害怕,因为两个人只想着埋了尸体拿钱走人,很久以后,再次想到那两具尸体的样子,特别是他们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珠子,感觉后脊梁骨都发寒。
我父亲跟王思河闭着气把两具尸体抬到了板车上,本想找了床单啥的把尸体遮一下,就这样拉着两具尸体招摇过市,也太那个啥了。
可是,等我父亲把自己床上的床单拽下来,准备给两具尸体盖上的时候,刚巧给周建宏看见,这时候周建宏正在院子里集合所有红卫兵,估计是准备到镇上抓“活典型”的。
周建宏拦下我父亲说道:“这两个***臭老九,不配用这么好的床单,就这么拉到镇外埋了吧。”我父亲两个没办法,只好就这么拉上了板车。
穿街过巷的时候,路上的人看见车上拉了俩死人,远远的都跑开了,有些人甚至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儿,偷偷看我父亲两个……
这个小镇外面,有个乱葬岗,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坡地。这是小姑娘小茹告诉我父亲两个的地点。
这时候的荒坡地里,除了那些杂草丛生的荒坟以外,还有好几座新坟,看样子都是刚埋下不久的。
我父亲两个把板车往荒坡地深处拉了拉,找了块还算平坦的地方停下,从车上拿下铁锨,挖起了坑。
两个小时以后,两个不算深的土坑挖好了。我父亲两个先把那个男尸放进了坑里,然而,等他们放女尸的时候,王思河突然问了我父亲一句:“哥,这女人是不是吃饱了以后才上吊的?”
我父亲一愣,不明白王思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啥意思,问道:“你这话啥意思?”
王思河一指女尸的肚子,说道:“这要不是吃饱了,她肚子咋会这么大呢?”
这时候,那具女尸已经给我父亲两个仰面朝天放进了坑里,原本这就准备填土了。听王思河这么说,我父亲停下手里的铁锨,朝女尸肚子上瞅了瞅,之前还真没注意,我父亲这时候发现,那女尸小肚子位置上确实有点儿凸起,虽然不太明显,但绝对要比一般人的肚子大上一圈儿。
我父亲那时候年轻,不谙世事,把女尸的肚子端详了一会儿,对王思河说道:“我看不像是吃饱了,像是饿的,浮肿病,闹饥荒的时候,很多人不都是大肚子嘛。”
王思河当时比我父亲还不懂事儿,听我父亲这么说,点了点头,也就信以为真。随后,两个人抄起铁锨,三下五除二把两具尸体给埋上了。
许多年后,随着我父亲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觉得当年那具女尸不是得了浮肿病,而是死前已经怀了孕了,一尸两命。类似这样子的惨剧,在那时候不胜枚举。还有孕妇给批斗流产的,这都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