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从身边一个村民手里拿过一支火把,凑到我太爷跟前,看了看我太爷,兀自疑惑地说了一句:“这年轻人,看着咋有点儿眼熟咧,好像在哪儿见过。”
中年人看我太爷眼熟,我太爷看他也眼熟,还是我太爷眼尖,看了几眼,把中年人认了出来。
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三王庄现任村长王老大的儿子王大河,年龄虽然比我太爷大了好多,但是论辈分,我太爷跟他平辈儿。
我太爷立刻对中年人喊道:“大河哥,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秉守。”
“啥?秉守……”王大河一听“秉守”俩字儿,立刻把眼珠子睁圆了,举着火把,隔着层层叠叠的渔网间隙朝我太爷脸上仔细一打量,紧跟着就是一跺脚,“哎哟,我哩娘咧,还真是秉守,草鱼儿呀,赶紧咧赶紧咧,把恁秉守叔放开……”
王大河这么一说,之前打了我太爷两拳的那个年轻人,愣了一下,扭头瞅了瞅我太爷。这年轻人是村长王老大的孙子,王大河的儿子,名叫王草鱼,年龄也在十*岁上下,和我太爷年纪相仿,不过我太爷足足比他大了一辈儿,他得管我太爷叫“叔”。
王草鱼有点不大相信,一指我太爷,“爹,这……这货……是俺秉守叔?”
王大河抬手在王草鱼脑袋上扇了一巴掌,“你个傻逑货,不是恁秉守叔还能是谁……”说着,王大河好像又想起了啥,抬起脚,又在王草鱼身上踹了一脚,“刚才是你喊‘河妖在这儿’哩吧,么看清人你就瞎咋呼,还不赶紧把恁秉守叔放开!”
几个人赶紧给我太爷松了绑,我太爷活动了一下筋骨,王大河过来给我太爷陪了个笑脸,“秉守兄弟,误会呀,叫你受委屈咧,你啥时候回家咧?咋也不跟俺们说一声儿……”说着,王大河朝房门看了看,“兄弟呀,俺宣义叔来了么有?”
我太爷这人,吃软不吃硬,见王大河给他赔笑脸,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打伤了这么多村民,没着急回答王大河的话,从身上掏出一百两银票递给了王大河,“大河哥,兄弟我脾气不好,不该动手儿,这些钱,拿去给弟兄们看大夫吧。”
王大河没接银票,“这……这都是小事儿,么事儿么事儿,俺就想知道,宣义叔跟你一块儿来了么有。”说着,又朝房门那里看了看。
我太爷摇了摇。
王大河脸色顿时一黯,显得很失望。
我太爷问他,“大河哥,出啥事儿了,大半夜的村里这些人都是在干啥呢?”
王大河叹了口气,“唉,干啥,抓河怪呗,院儿里这马是你的吧,你也看见咧,就是给河妖咬死哩……走吧兄弟,到俺爹哪儿坐坐,让俺爹好好跟你说说。”说着,王大河一把拉住了我太爷的手。
这时候,被我太爷打翻的那几个村民先后从地上爬了起来,所幸我太爷顾及我高祖父的面子,没下死手,都没伤到筋骨,不过这些人不但没怨我太爷,相反的,都过来给我太爷赔礼道歉。其实就是一场小误会,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话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王大河让这些村民有伤的找村里大夫看伤,医药钱他付,没伤的,接着追赶河妖,众人闻言,一哄而散。
王大河这时候拉着我太爷离开老宅子,朝村长家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王大河一边说:“俺爹这几天,正想着到尉氏县找俺宣义叔回来帮忙咧,既然秉守兄弟来了,这下就好咧……”
这个王大河,是现任村长王老大的长子,没跟王老大住在一起,成家以后就分了出去,不过我高祖父每次回来到王老大家串门儿的时候,都有这个王大河当陪客,所以王大河跟我太爷每年也都能见上几面,他们两个虽然年龄相差极大,却一直是称兄道弟。
王大河的儿子,也就是叫王草鱼的那个年轻人,他没见过我太爷,只是常听王大河夸我太爷面如冠玉、貌若潘安,一表人才、文武双全。
写到这儿,必须插几句了,据我奶奶说,我太爷的相貌随我高祖母,长得非常漂亮,静下来的时候,像个儒雅翩翩的书生,一袭长衫,风流倜傥。不过,动起来的时候,撸胳膊挽袖子,活像个土匪,打架不要命,特别狠。
我奶奶这么说,我很难想象我太爷到底长啥样儿了。
言归正传。这时候现任的三王庄村长王老大,年龄也不算小了,六十岁出头,腿脚跑不动了,身体也不太好,也就没跟着村民们一起抓河怪,带领村民抓河怪的事儿,交给了长子王大河,他在家里等着信儿。
王大河这时候意外地把我太爷拉进了家门,王老大非常高兴,也极其亲热,亲自下厨弄了几个菜,又拿出陈年老酒招待我太爷。
写到这儿,可能有些专门挑我书里毛病的朋友,又要挑刺儿了。
古时候,都讲究个男尊女卑,男人从来不做家务,更不会做饭。但是我这故事里已经出现两个会炒菜做饭的男人,一个是我高祖父,另一个,就是现在的这个村长。这估计免不了又要被人指责我是在胡说八道,编造故事。
其实,在我们这一带,自古以来男人基本上都会做饭,平常不做,每逢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必定亲自下厨。这算是我们这一带流传下来的一个习俗,它源于我们这里一个很悠久的故事。
故事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里有一个渔夫,一次他下河捕鱼,运气极好,一天下来,不但鱼虾满仓,还捕到一条非常大的黄河大鲤鱼。渔夫一高兴,就把那大鱼给宰了,请他的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鱼。
负责煮鱼的,是渔夫的老婆,等鱼煮好以后端上餐桌,众人一尝,鱼肉竟然又苦又涩。
渔夫那些亲朋好友里面,有个见多识广的,问渔夫,你们两口子最近是不是吵架了?渔夫说,昨天刚吵了一架,那人说,女人受了委屈就爱哭,这是你老婆的眼泪流进了鱼汤里,鱼肉变苦了,以后家里再有客人,就别再让你老婆做饭了。
渔夫听了,赶忙自己又煮了一锅鱼肉,众人一尝,味道极其鲜美。渔夫的老婆呢,喝了一口鱼汤,脸上立刻有了笑容,皆大欢喜。
从那儿开始,渔夫家里再有人做客,渔夫就会亲自下厨,而且和老婆吵过架以后,赶紧炖上一锅鱼汤让老婆喝,他老婆喝了以后呢,立刻就跟渔夫和好了,很神奇。
后来,渔夫把鱼汤这件事告诉了他的街坊邻居,那些男人们纷纷效仿,就这么的,我们这一带男人做饭的风俗,也就流传了下来。
当然了,这故事可能不是真的,但是我们这里的男人确实都会做饭,而且一般都是在家里来客人的时候。
言归正传。这时候的时间,也就二更天,晚上十点钟左右。
王大河把我太爷领到王老大家里以后就出门追撵河怪了,家里就剩村长王老大和我太爷两个人。
爷俩儿喝着酒,王老大把村子里闹“河怪”的事儿,从头到尾跟我太爷讲了一遍。
前面说了,每逢清明、七月十五、十月一,我高祖父都要带上我太爷回家上坟,还要带着我太爷到这些亲戚朋友家里拜访、串门儿。
在我高祖父跟他们喝酒聊天当中,很多人都了解到,我太爷继承了我高祖父的衣钵,从十岁起,开始跟我高祖父学这些抓鬼驱邪的手艺。在外人看来,我太爷聪明机灵,悟性极高,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抓鬼驱邪的本事,也应该学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