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上了楼,站在三楼楼梯口,看见租住的303室门前燃烧着香烛元宝,还有不少纸钱的灰烬随着寒风飘散在廊道。
一切都与女孩曾经告诉她的极其相似。
空气是那样的冷,好似可以在她的肌肤上结出冰。
但她并没有看见灰白皮肤的人出现,亦没有瞧见半个鬼影,只是空气里湿气极重,还有那腐朽的气味,充斥在鼻息间,像是血,又像是别的什么……
喀嚓一声,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根本没有用力,身后袭来的一阵寒风便在一瞬间吹开了门板。
砰的一声,像是惊醒了睡意。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弥漫着孤独的意味。
何素云那时候还没有手机。
关上房门后便拧开了客厅里木色小茶几旁的台灯,从包里掏出电话卡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说一句新年好。
总觉得只有这样,只有听到熟悉的声音才能安心。
呆坐着沙发上,抱着电话同母亲说了许久的话,何素云终究没有勇气告诉母亲这里连冰箱都没有,她的年夜饭只能吃泡面渡过。
11点,何素云挂上了电话。
她准确的记得那晚的时间,记得那晚的一切,尤其记得那之后发生的每一幕……
正如她记得那晚格外冷的空气,关紧了所有门窗还是觉得寒冰刺骨,冷得她浑身寒毛都紧缩着,将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三圈,周遭的冷气却依旧能钻入她肌肤的每一寸,夺走她身上仅存的几分暖意。
水烧开之后,她便端着泡好的泡面回到客厅。
厨房那样的小,过道只有一人宽,堆放的东西又多,她总是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可走到厨房门口,她便再也迈不开脚步。
那时,那盏被她打开的台灯,不知何时变得昏暗幽异,无法形容的诡光照亮客厅中央空无一物的餐桌。
她清楚的看见四个人坐在那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如合租女孩当初形容的那样,灰白色的肌肤,像是被冷风风干了的躯体,露出的双手和脖子上有着皲裂的细纹,黑色的,带着几分血红,苍白的脸面无表情,薄唇上亦找不到半点血色……
啪的一声,何素云手中泡面盒从手中摔了下去,汤水洒了一地,甚至淋湿了她的鞋子和裤脚。
可她毫不在意,没有半分知觉,只觉得冷和恐惧。
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得这一幕,记得那一家四口坐在屋子里的模样,记得他们面无血色的面孔,记得他们没有情感流露的空洞眼神……
明知是撞鬼,她却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在那里住了半年,最后的时光便是2002年的春节,他们每晚都会出现,每晚都会以同样的姿态坐在餐桌旁,什么表情也没有……整整七天,午夜时分准时出现,天亮之后才会消失……我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不敢挪动脚步,后来索性不回去,下班之后就躲进网吧,趴在桌子上睡一晚,第二天继续去上班……”
何素云对我们说这番话时,脸上虽然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我看得出她眼中压抑的恐惧,那种恐怖经历将伴随她终生,如影随形的占据她的记忆,在每一个寒冷的午夜苏醒,浮现,徘徊脑海,无休无止的折磨她,纠缠她……
2002年之后,她便被冥鸢带来了此地。
我并不知道冥鸢创建这间看护所究竟有多久,我只知道她收留了不少被灵异事件所困的无辜人类,提供庇护,解决麻烦。
不过何素云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她只要离开那栋公寓,便不会再被那群游魂缠上,可她却变得不愿与外界接触,就好似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有游魂存在似的,人生陷入了困境,恐怖的景象已经成为她的心魔,在她心中挥散不去。
于是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她都住在这里,偶尔回家探望亲人。
我不知道她究竟以何维生,只知道冥鸢暗中帮忙出力,让何素云每个月都能定期汇款回家,孝敬父母。
当然,我也明白冥鸢让我们处理这起事件的意义,她是希望我们能帮何素云解开心魔,让她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在春节来临之际回家团年,与家人团聚。
走进四楼第二间屋子,这里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吴一诺和王语安。
他们同样来自Y市,同样曾在美星公寓303室居住。
不过那时候,星美公寓已不叫星美公寓,2003年拆迁新建,吴一诺和王语安入住时,那里已是梧桐小区,只是购买的屋子位置与何素云当初所住相近。
2009年吴一诺和王语安入住新居,抱着对新婚生活憧憬向往,打算精心规划未来的小日子,却被这间鬼屋搞得心力交瘁。
与何素云情况不同。
吴一诺和王语安并不是在大年三十那晚遇鬼。
如今回想起来,自从他们搬入梧桐小区之后,身边就总是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比如,他们遇到了一位老人。
一位曾被何素云提及,穿着灰色衣服,戴着白色丝巾的老妇人。
她时常徘徊在梧桐小区门口,出现时天空中总是下着雨,脖子上的白色丝巾被风雨吹扬起来时,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却依稀可以看见她另外半边脸满是皱纹,肌肤暗黄,犹如沟壑,恐怖至极。
王语安说他们搬家那天就遇上了这位老妇人,突然冲到搬家车前,神神叨叨不知在比划什么,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却只是咿咿呀呀的尖叫,根本听不清她的话。
“疯子。”
周围的人都这么叫她。
也有人说这老妇人已经九十多岁,在这附近徘徊多年,最恐怖的是星美公寓拆迁的那几年,每天晚上她都会拿着一堆冥纸在附近的公路上抛洒,泪流满面的也不知道在祭奠什么人。
后来梧桐小区施工,管理人员赶了好多次都赶不走,最后只能求助警方,听说被送往了疗养院,后来又逃了出来,也不知是谁说的,她没有亲人,儿子和媳妇还有两个孙子相继离世后便一直神志不清,说是家人枉死,像是遭了什么诅咒……
王语安和吴一诺原是不信,直到有一天晚上,他们收拾好了新家,邀请朋友前来相聚,一群人热热闹闹直到深夜。
那时候小区同一栋楼还没多少人入住,自然也没有邻居抱怨。酒喝多了,便歪七倒八的靠在沙发上休息,迎着吹来的冷气,别提有多舒坦。
迷迷糊糊的,吴一诺听见耳边传来阵阵沙沙声,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感觉之前喝进肚子里的啤酒这会儿正闹腾,连忙睁开眼从沙发上爬起来,踢开地毯上的酒瓶子急匆匆的往厕所跑。
Y市的空气有些干燥,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更别说那会儿正是炎炎夏日,正是最为燥热的时候。
但梧桐小区的空气里却总是透露着一股湿气,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吴一诺和王语安都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气味,直到有一天,梧桐小区的居民在小区的一片死角找到老妇人腐烂发臭的尸体,他们才知道这里的空气里一直混合着一股尸臭味,还有浅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