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靠了过去,他用硬毛刷子刷了几下,墙上的刻字更加明显起来,但我们谁也看不懂,这些字好像是秦小篆,但又不像是文字,更接近于一种文字符号。
张弦说:“这是春秋字符,是七国文字早期的通用符号,在我们那个时代,常用它来书写秘密情报。由于各国文字不怎么统一,虽然字符一样,但在笔形上也有差异,因此识别起来有难度。”
他努力地辨认了一会儿,忽然卸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小铲小锤,急匆匆地将这些文字差不多铲了个干净。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一味地往下铲着,好像生怕这些文字被别人知道了一样。
眼镜惋惜地说:“这么好的文化遗产,就这么毁了,损失啊,心疼啊。”
张弦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他:“心疼什么,七国文字大同小异,小国文字则受七国影响,各种字体那是千奇百怪,乱象纷呈。秦始皇所谓的书同文,并不是毁灭文化,而是整合规范同一种文化的乱象,大家都是周天子治下的诸侯,哪有什么损失?就说有,也是利大于弊,这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早期字符,就和现在我们几个人将汉字按照偏旁,重新组合出一些异体字来一样,是私人密码文字,纯属多余,我留着它干鸟啊?”
他说完,继续凿了起来。等他凿了一阵,露出端倪,我才发现肯定是他看懂了那些密码文字,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因为真相就在刻文字的封土里面。
陶土除尽后,里面露出了一个暗龛,暗龛里面有个青铜合金盒子,侧面上竟然还雕着四鸟朝日图。
张弦掏出盒子,我们发现正面上也有四鸟朝日图。这是那种老式压盖盒,他打开盒盖放到一边,从里面拿出了一卷帛书,反面透出的古朴文字,像是敲打在了我的心上。我知道,这上面一定交代了什么,这是一种直觉。因为一般的书信,不可能还需要加上文字密码来保护,当年那人这么做一定有特别的用意。
其实最震撼我的,还是那个盒子上的图案,时隔这么久再次看到这种太阳神崇拜符号,它似乎昭示了什么真相,一定和四时青鸟有关,和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大乌”有关。
我迫不及待地说:“你快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张弦拿起帛书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又放下了。我们问他帛书上写了什么,他却又叹了口气。
东海说:“小哥,你卖什么关子!赶紧给我们说说,有什么事过不去的。”
张弦看了蒙毅一眼,说:“蒙将军自己看吧。”
东海奇怪地说:“敢情这信是写给蒙将军的?谁这么无聊给死人写信啊。”
我感到很失望,但还是说:“如果是人家的私事,不给你看也没什么,大个子你说话得改改,什么死人,蒙毅不是活得好好的。”
蒙毅也长叹了一声,泪流满面,他赶紧擦干笑道:“大个子兄弟也没说错,在当时当世而言,我本就是死人一个,谁料得今日竟能脱出樊笼?李序知道长生丹药已成,这才留书作凭,只怕他已遭遇不测了。”
他说:“古语今言差距甚大,我不欲多言,小哥若认为对你等有用处,就代为讲述吧。”
张弦点点头,对我讲述了一遍帛书内容,原来这里是李序为自己造的假墓,因为事急从权,也没来得及烧培,金玉冥器的确是防盗用的,只盼盗贼得了东西欣喜若狂,没什么发现就会自行离去。
他造假墓的目的,是为了万一被人发现这个密道,还可以掩人耳目。他在帛书中说当年胡亥在赵高和李斯的拥戴下,谋害了秦始皇,篡位后逼公子扶苏自杀,又杀死蒙氏兄弟,猛将李信也难以幸免,总之但凡是秦始皇留着扶持公子扶苏的人,全都被杀,大多数遭到灭族,少数人只杀本人。李信还算是幸运的,他没有被灭族,所以后代才能出现如飞将军李广、抗匈奴大将李陵等名将。
胡亥虽然用不死药赐死了蒙恬、蒙毅及李信等人,但他心里也害怕不死药真的会起作用,于是命李序将这座地陵工程进行改造,加设了很多机关,以防止那些死而复生的太子旧党出来报仇夺权。
可胡亥不放心李序,机关工程只让他参与一部分,而更为核心的部分,则起用墨家、公输家的机关名匠来构造,并不允许他们互相交流。等里面的墓道封闭后,李序知道胡亥动了杀心,就自请殉葬,但因为当时已经废弃活人殉葬制度了,胡亥政权不稳,不好明着违反父亲的新政,加上李序没有参与更深层的建设,又亲自负责烧培李信俑,并用周天锁魂棺封印蒙毅,连名分都不给蒙毅留一个,这才获得了恩释。
胡亥逼着李序将族亲烧制成人俑,他不得已而为之,虽然明着顺从,其实心里是非常仇恨胡亥的,所以才留下这封书信,希望将来有一天真相能大白于天下。
对于我们来说,这也不过是李序的一面之词罢了,给了我们多一个审视历史的角度,但其实什么真相也证明不了。不过最可疑的一点,是他居然知道不死药已经炼成。
李序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还有他藏书的青铜合金盒子,又是怎么得来的?
张弦讲完这些事之后,蒙毅又流了一通眼泪,愤然道:“大丈夫立于乱世则为大丈夫,立于二世则为人刀俎,自古以来莫不如此,此中曲折固然可恨,然大丈夫功业既定,已自立于千秋,庸王昏帝何足道哉!”
胡子听他说得豪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道:“彩!”
张弦说:“别喝彩了,这条侧道没有出口,是个死胡同,万一被人堵上就完了。赶紧出去吧。”
朱子豪忽然问:“蒙将军熟悉后面的布局吗,要不给我们画个草图?”
蒙毅爽快地答应了,我拿出纸笔,他凭着记忆将兵陵的大致图形画了出来,但光是前面就和我们所见到的规格不太一样,好像陵墓建造过程中,后期改建变动很大,看来这张图画了跟没画也没什么区别。他说自己只是督造,图纸是李序绘制好之后呈给他的,而且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聊胜于无。
我将图纸折好放进口袋,大家赶紧一个个地从井坑扶着边壁滑跳下去,入口的断头俑还在,我们小心翼翼地探头朝行军道上两头瞅,并没有看到那个青铜战车的影子,但它撞在墙壁上留下的痕迹也还在,这说明我们并没有走进什么岔道,的确是战车和兵俑不见了。
我们安静地回到行军道上,沿着主墓道往里面走去。这一路没什么发现,行军道里面平直空旷,借着强光手电的光,一眼就能看得很远。默默走了一阵,前面也没有再看到什么石门挡路,看来已经到了新的规划区,连墓道格局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