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呵”地笑了一下,接着说:“谁忽然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恐怕都不会很适应吧,有些孤独是无法摆脱的,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是,然而我在世间一路走过来,她的人生转折却来得有点措手不及。我听李老板讲过老皇庙下的蚕陵,听说我的父亲还有意识残留在那里,但母亲并不想去,那太让人伤心了。”
我看了看张弦和李亨利,再想想胡杨和阿依慕,李亨利在中原文明昌盛的地方度过了三千年,见识了多少繁华与落幕,迎接了多少晨曦,又送走了多少夕阳,这是我所不敢想象的。张弦一直像囚徒一样被困在地底坟丘里,与死去的亲人为伍,面对着他们化成的凶残粽子,疯魔然后沉静,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他们,接着,又是去杀掉爱人,想来就让人心酸。
然而胡杨就这样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大西北,他走过的年岁,远比李亨利和张弦都要长久得多,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让母亲受张弦那样的苦楚,可阿依慕醒了,想到的却是离去。
阿依慕公主就像是做了一场自远古至今的无极大梦,从前生命中承受不起的骨肉分离噩梦,一直延续至今,醒了,却已经是沧海桑田。故人不在,山河不在,绿洲化作了荒漠,故国成为了沙丘,连曾经的世界第二大内陆河——赤水,都断流了。
我有点无奈地告诉他们说:“我心里对长生其实是向往的,在我心里,那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可我所看到的长生人,却没有一个是开心的,完美的长生法也还没找到,三叔的复活始终还只是个白日美梦。难道说,长生只是场噩梦?”
胡杨哈哈笑起来:“你这个说法蛮到位,噩梦是什么?是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恐惧,只要你活着,你就得面对。”
东海不以为然地说:“我去,有肉嫌毛啊!你这话套在普通人身上,也一样管用,什么恐惧不恐惧的,老子懂事就知道自己会死,还不是照样开开心心的。”
胡杨还是哈哈笑着说:“嗯,你说得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鹰崽子都走了,我们也走吧,赶时间。”
我赶紧站起来,塔什山上火光闪烁,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去往那里。东海的话看似有道理,其实是胡杨懒得跟他分辩,我知道对长生人来讲,这一层意义是不一样的,起码量变产生了质变,我反倒觉得东海的看法太主观,还是流于肤浅了。
确认安全了,我们不敢再留装备在卡伦哨所里,迅速收拾完,直接往那座山头奔去。我有点忐忑,想到了爱妮,商羊的阴影在我心里还没有完全被驱散,又来个旱魃,我是真怕了,对其恐惧程度甚至超过了中东盗墓贼手里的沙漠之虎。说实话,我自己的命固然是很重要的,但毕竟烂命一条,豪迈也还是有几分的,可要是再死了朋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了。
以前听人家说盗墓有报应,掘人祖坟要断子绝孙的,我不信,但现在我有点信了。
瘦货是家里的独子,一直以来跟着我下斗都没事,可起了贪念他就出事了,爱妮更是冤,稀里糊涂就被商羊给同化成了禁婆,红兵那就不说了,也是死在斗里,死于人祸。就连我梅生伯这样的盗墓老油子、我们家族的“族长”,都没办法逃过这一劫,本体和复制体全都为救人而牺牲了,可他救下的女娃儿,最终也还是死在了墓里头。
我心情复杂,随着他们一起往前赶,忽然前面传来“咯咯哒”的声音,我一听这声音就发毛,急道:“是鸡冠蛇!”
前面草丛剧烈的晃动起来,大家的脑门都冒出了冷汗,看来鸡冠蛇实在不少!在这里遇上成群的鸡冠蛇,说明是之前有人惊扰了它们,被我们赶着正着。胡子骂道:“娘希匹的,他们捅娄子,我们揩屁股,这群鹰崽子狗血运当头浇啊!”
我看他气得乱说话,连浙江侮辱别人母亲的国骂和狗血淋头都带出来了,不禁有些哑然。我向他求助说:“你先别急着装宁波人,眼下的事情怎么解决,你支个招呗。”
胡子注意了一下响动,沉声说:“鸡冠蛇太多了,这个招恐怕只有一个。”眼镜忙问:“什么招?”
胡子说:“还能用什么招,拼命大法呗!”
张弦拔出剑说:“你们赶紧往后撤,我还能抵挡一阵子。”
李亨利否定道:“不行!鸡冠子实在是太多了,你一个人恐怕出不来,我们一起撤!”
东海骂道:“撤什么撤,没办法撤了,你们看看身后,鸡冠子全他妈都是!看来,咱们是闯进它们的老巢了!”
我有点犹豫,张弦说:“死活都要冲,我们迅速回到卡伦的古哨卡上去!”
卡伦古哨距离这儿有点远,我担心等不到那个时候就全军覆没了,但现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虽然我们有三个长生人在场,但鸡冠蛇不是一般的蛇虫虎豹,这玩意儿一只两只还好对付,数量一多,就麻烦了。
东海问胡杨:“你不是来过这个地方吗,以前没遇到鸡冠子吗?”
胡杨说:“前些年遇到过一只,被我解决了。我还以为没有了,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谁想到今天一个晚上就出来这么多!”
胡子说:“信号枪都拿出来,装照明弹!”
我被他一提醒,赶紧照做,照明弹的强光在近距离是可以致盲的,蛇类的眼睛虽然不发达,就这么打过去它也受不了,应该是能起到扰乱作用的。
我们身前的山谷里忽然有人吹起了口哨,鸡冠蛇开始骚乱起来。那边有人大喊:“跑过来,跑过来!”
我们陡然遇到了救星,哪里还会想别人是什么来头,说不定是当地的山民,对付鸡冠蛇有一套呢!李亨利赶紧一枪朝前面打过去,鸡冠蛇纷纷朝两边闪避,照明弹的强光刺得我眼睛发涩,但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猛地冲上去,按照前后顺序,默契地打出照明弹维持这个效果,一溜烟地冲下山谷。
强烈的亮光照得山谷如同白昼,这里绿草如茵,有几座石头房子排在一起,路上还有个年轻人,身上穿着豹皮和过时的旧衣服,手里拿着弓箭和猎丨枪丨等我们,有点像旧社会的猎人。
我们一到他就招呼着,带着我们一起跑,将我们领进了一间石头房子里,从口音和举动来判断,刚才喊我们的就是他。
“房子周围有鸡冠蛇害怕的东西,它们不会过来的,放心好了。”小伙子警惕地打量着我们,一边安慰着我们说。
他虽然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但救人是事实,可见是个好人,只是对我们心生戒备。我问他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小伙子说:“这就是我家啊。我叫吉乃。”
东海“噗”地笑道:“挤奶?还有人叫这名字的,你是挤奶工吗,为国家在这儿养原生态绿色奶牛?”
吉乃重重地关上木门,说:“吉祥的吉,巴乃的乃!”他反问我们:“你们从哪儿来?”
我们“如实相告”,说是从喀什过来的,他还不放心地问了我们的籍贯,这才说:“没事了,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就走吧。”
胡子笑道:“小伙子,听你的名字,不是汉族人吧?”
吉乃说:“我是彝族人。”
胡子说,彝族人怎么会出现在新疆,要不我考考你吧,你具体是哪族的?吉乃说:“我是乌蒙族的。”
这个人很淳朴,有什么答什么,好像很久没出过大山了。东海好奇地问:“那到底是乌蒙族还是彝族?乌蒙族,我在五十六个少数民族里好像没听过这一号啊,难道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