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真的卖过。两个儿子,小的时候盼着他们快点长大,好不容易拉扯大,麻烦才真正来了,要娶媳妇要盖房子。给大儿子娶媳妇的时候还好点,大儿媳的娘家要的彩礼不高,我攒了几年有点积蓄,也还有几个亲戚愿意借,没花多少力气。后来二儿子一天天也大了,可是我连前几年的帐都没还清,人人都知道我是穷光蛋一个,谁愿意给我家说媳妇啊。”
齐航静静地听着,老汉继续说:“后来,有一个远方的亲戚愿意当媒人,把他们当地的一个姑娘说给我家当媳妇,可是那家人的心黑啊,彩礼高的吓人,咱们这边,十里八村就没见过那么高的彩礼。”
老汉说:“我二儿子那时候已经快要30了,我一看,这个姑娘要是抓不住错过了,恐怕我的儿就要当光棍,没办法,我只有答应下来。当时真是逼急了,那一棒,只能咬着牙捱,捱得住要捱,捱不住也要捱。”
说到这些的时候,老汉眼睛望着前方,眼神空洞,声音也缓缓的,像是给齐航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说:“儿媳妇的娘家要两千块的彩礼,我借遍了亲戚借遍了朋友也没有凑够那么多的钱,我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准备去村里一户人家碰碰运气,我走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家的灯开着,我喊了一声他们家当家的人的名字,屋里的灯就灭了。我一看这样,也没有再敲门,一掉头就又回去了。”
“后来,村里的一个二流子给我说,他有一个能快速赚几百块钱的办法,那时候我借钱都借红眼了,别说几百块,就是几十块哪怕十块,只要有办法,我都要想尽办法去弄。那二流子要我给他买一包金丝猴,我跟他讨价还价,最后给了他半斤旱烟叶子,他告诉我,去城里,有一家医院可以卖血,一次就能卖几百块。”
老汉停下来,看着齐航说:“其实卖血的事情我也知道,可是咱农村人,都把卖血看成是天大的耻辱,卖血的都是实在活不下去的,一般人谁丢得起哪个人啊。”
他说:“我当时就想,只要能让我的儿娶上媳妇,别说卖血丢人了,就算是丢命,我也心甘情愿。”
“我记得那年婚期催的紧,就算卖血,一时我也凑不到那么多钱,我就一个月卖一次,到最后的一个月卖了两次,回来的路上就晕倒在半路了。”
老汉说:“大儿子有出息,去外面混,渐渐混出了出息,当了大老板,城里房子好几套。二儿子没啥大出息,不过日子也算过得去。”
他说:“年轻的时候,两个儿子抢着要我,要我干啥呀,给他们干活给他们看门呗。我看大儿子日子过得好点,分家的时候就留在二儿子这边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和我的大儿子,我的亲生儿子结了仇。”
“在二儿子家,年轻的时候能干活,能伺候人,有作用,二儿子乐意,儿媳妇也高兴,这两年身体不行了,不能干活了,人就不乐意再收留了,说句话不中听人家给脸色看,吃人家的饭也给脸色看。”
老汉笑了笑,说:‘我一看这样子,我就算死皮赖脸地留下,还有啥滋味啊,还不如利利索索的出来,一个人过,让别人眼不见心不烦,省的别人生气,自己也落个清净’
在老汉断断续续的话语当中,两个人都把饭吃完了,老汉一边收拾一边说:“都说养儿为防老,我养了两个儿,到老了却跟没儿的一样。今天我下山,路过我小儿子家,门口那垃圾,比我吃的都要好。白菜萝卜好好的,全给扔了。”
他说:“我本想捡几片菜叶子,想了想,还是算了,让别人看见,给我儿子丢人。”
老汉这样缓缓地说着,让齐航想起他死去的父母,死去的养父,还有刚刚醒来的秦阿姨。
不知道秦阿姨知不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体恐怕又要受不了了。
老汉说着自己的故事,惹得齐航也哭了。
劫后余生,在这么一个荒郊野岭过新年,本来就思念亲人,又听了老汉的故事,由不得齐航不哭。
老汉却很快就恢复了,他走到齐航旁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得,手里拿着一瓶青霉素,盖子已经用菜刀给撬开了。
这种青霉素是粉末状的,老汉拿着青霉素对齐航说:“来,衣裳脱了,我给你撒点药。”
齐航连忙挡住了老汉,从老汉的手里接过青霉素,他做过针剂的青霉素的皮试,但是实在不知道这种粉末状的青霉素怎样皮试。
他只好自己现场发挥,在手腕上倒了一点粉末,又滴了一滴水,用右手的大拇指按着那些青霉素。
他心想,如果过敏的话,这样测试应该也会有作用吧。
另外一个让齐航敢这么大胆的原因就是,他坚定地认为:“老子挨了那么多刀,河里泡了一夜都没死,怎么可能死在这一点点青霉素手里。”
按了一会,齐航并没有发现手腕上有什么异常,就把青霉素递给老汉,自己脱了上衣,然后趴在炕上,准备接受老汉上药。
老汉的手抖动着把青霉素的粉末撒到齐航的伤口上。
“啊!”齐航惨叫一声。
嗓子上的伤口又撕开了。
青霉素直接倒在伤口上的滋味,让齐航半晚上睡不着,呲牙咧嘴地趴在老汉的土炕上,一声接一声地呻*,他和老汉顶着一床破旧的被子,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大概是之前两天两夜彻底睡饱了,初三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老汉悉悉索索地穿衣服的时候,齐航也眼睛睁开醒来了。
老汉开了灯,嘻嘻笑着对齐航说:‘醒了?’
老汉跳下炕,在一个破塑料盆里洗了把脸,完了把浸湿的毛巾拿到齐航面前,说:“擦把脸吧。”
老汉的毛巾黑黝黝油乎乎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而且上面还弥漫着一股扑鼻的汗臭味。
齐航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而且现在是特殊情况,能有这样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他还能提什么额外的要求呢。
可是这油乎乎的毛巾他实在是看的心里发毛,就皱着眉头胡乱擦了两把,完了把毛巾还给老头。
老头开了门要出去倒水,小黑一下从门外窜进来,围着老汉的脚跳来跳去。老汉出去了,小黑也跟着跳了出去。
齐航坐在炕上,听见外面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过了一会老汉捧着一个小火炉进来了,那火炉大小就跟个蜂窝煤炉子似得,不过却是用黄泥一点点盘起来的。
这火炉做的很结实,炉壁很厚实,中间留着不大的燃烧空间。
老汉捧进来的时候炉子正烧的旺呢,浓烟散尽,里面全是烧的红红的木头疙瘩。
老汉把炉子放在土炕的边上,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小水壶,往里面灌满开水。
这些做完,老汉又掏出一个家伙什来,齐航一看,是一个红牛的罐子,上面用铁丝箍了一圈,又弄了一个手可以抓的把手。
老汉举着那只烧的漆黑的,用红牛罐做成的茶壶对齐航说:“过来,煮茶喝。”
蔡东之喜欢喝茶,跟着他,齐航也学习了不少功夫茶里的门道。
但看到老汉烧的通红的炉火,还有熏的漆黑的茶壶,真不知道他要如何煮茶。
齐航头一次听说这种神奇的事情,觉得很新奇,就凑到老汉的炉子旁边,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老汉从窗台上拿下一个塑料袋,解开塑料袋,里面装了半袋子茶叶。
老汉抓了一把茶叶放到红牛的罐子里,往里面添了半罐子水,然后架在火炉上开始煮起来。
这真是煮茶,像是煮面条一样,倒上开水就一个劲地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