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死穴自觉

在这晦暗而又空旷的山洞里，尘蛮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差点掉进了那深不可测的暗河里。他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窜上跳下，像个皮球一般，几乎要撞破头顶上坚硬的岩石。好久之后，当痛苦稍微减轻一些时，他气喘吁吁地仰躺在暗河边上，显得疲惫不堪。这时，他依稀感受到了从意识深处传来的一个低沉而又阴暗的声音。

“我要借你身体一用。”那个声音说道。

“你是谁？”

“我就是刚才被你吃掉的那个人。”那个声音答道。

“你是陈飘雪？不！不可能……我能感受你的阴暗……而陈飘雪的意识中没有这种阴暗……”尘蛮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安和惶恐。

“我叫杨云瞳，是契约技术联盟的首领，也就是那只乌鸦。”

“乌鸦？”

“对，许多年前，我们在这山洞里见过——那时，我告诉你，你的具身视角的死穴和陈飘雪的具身视角的死穴相通。”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只乌鸦。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个秘密?”

“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现在能得到你的身体。”那个声音听上去愈发阴冷了。

“自从我知道那个秘密之后，我就想得到那个女人，让她回到我身体里，因为我们本是一体的。”尘蛮说。

“确实如此，美与丑本是一体的，不过这只是一个表面理由。”

“哦，是吗？”

“死穴自觉——你得到她不过是为了使自己达到死穴自觉的状态而已。”那个声音又说道。

“看来你也知道死穴自觉。”

“每个人的具身视角都有死穴，也就是一个人的具身视角的尽头所呈现出来的最后意象——当一个人临死时，这最后的意象就会在人的意识中显现出来。一般情况下，一个活着的人并不能直接感受到自己的具身视角的死穴，而当他临死时，也就是在他的具身视角即将消隐时，死穴就会显现出来——这即是死穴自觉。因此，如果一个人想要达到死穴自觉的状态，他必须通过死亡以穷尽自己的具身视角。一个没有抵达过死亡边界的人是不可能达到死穴自觉状态的。由于你的具身视角的死穴与陈飘雪的具身视角的死穴相通，因此，你获得了一个不用自己经历死亡就能达到死穴自觉状态的机会。”

“确实如此，我一直都是这么设想的。”

“你只需要体验到陈飘雪的死，就能窥见她的具身视角的死穴，也就能窥见你自己的具身视角的死穴，如此，你就能达到死穴自觉的状态，因此，你只需要吃掉陈飘雪，让她死在你身体里，并在这过程中细致感受她的死亡体验，你就能捕捉到她在临死时窥见的最后意象——也就是你俩具身视角的死穴。”

“当我吃掉她时，我确实感知到了她具身视角的死穴。”

“是什么？”

“是一只黑鸦的意象。”

“不过，你刚才在山洞里吃掉的并不是陈飘雪，而是我。那只乌鸦也不是陈飘雪的具身视角的死穴，而是我的具身视角的死穴。”

“不……不可能……我刚才亲眼看见了她那美丽而又平静的面孔。她还与我进行了最后的对话，而她那平静的语气仿佛意味着她已看淡死亡，又或者，她想回到我身体里。”

“你错了，当她还在醉生梦死楼的地牢里时，也就是高狱长将她押送到腐狱之前，我就已使用具物视角的能力调换了我们之间的具身视角（存在视角）——被你吃掉的那具美丽的身体拥有我的具身视角，而那只乌鸦则拥有陈飘雪的具身视角。我怎么会让她去经历和体验死亡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使自己被你吃掉，然后进入到你的意识深处，进而控制你的具身视角。”

“然后呢？”

“然后借用你的力量去摧毁那个吃人的世界。”

“你觉得你能控制住我的具身视角吗？”

“就在刚才我被你吃掉的那一刻，我窥见了我自己的具身视角的死穴——它就是一只黑鸦的意象。一直以来，我化身为一只黑鸦，游荡于人间，寻找我的寄主——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我的随机选择，而当我意识到我具身视角的死穴也是一只黑鸦的意象之后，我才知道黑鸦是我的宿命。总而言之，我现在已是一个达到死穴自觉状态的人，这意味着我拥有了新能力。”

“什么能力？”

“现在，我的具物视角已经能够同时控制多个具身视角了，而你就是一个拥有多个具身视角的人。”

“你现在已经控制住我了吗？”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也许你已经控制住了我刚才所有的回答。”

“这就对了。”

“我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排斥和憎恶，即便我应该排斥你和憎恶你。”尘蛮感觉自己的精神越来越疲乏，越来越无力了。

“其实，我刚才不过是在与自己对话而已，而你刚才所有的回答也就是我自己对自己的回答。”那个声音又说道。

“嗯！”尘蛮应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与对方的声音原本就是一个声音——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头皮深处闪过一丝疼痛，而后便感知到了自己与陈飘雪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以及他后来对石头城的深深的恨意。

尘蛮静静地躺在暗河边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或者早已死亡。那位蜻蜓般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走到黑色的河水边上，俯下身子，用手敲了敲了敲他鼓鼓的肚子，而后又偏下头来，聆听从里面传出来的幽微的回声。突然，尘蛮猛地站了起来，用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她。半晌，他嘟哝了一句：“你不是食人族，也不是人类。”

“你要吃了我吗？”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要哭出来。

“我不是尘蛮，我不会吃掉你，况且，你的肉那么少。”

“你不刚才还是尘蛮么？怎么突然又不是了呢？”小姑娘感到有些纳闷。

“我叫杨云瞳，是一名契约技术员。你又是谁？”他问道。

“契约技术员……”当她听到这个词时，她愣了几秒钟。当她回过神来时，她望着他额头上的血印问道：“那你知道《区隔协约》吗？”她很费劲地问出了这句话。

“我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区隔协约》里隐含的秘密吗？”当她这样问时，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凝滞，就像河水正渐渐被冻住一般。

“当然也知道。”

“《区隔协约》……里隐含的第一个秘密……是食人族……即将覆灭——从现在来看，尘蛮……已在黑暗……中吃掉了它……所有的子民……而现在……它又变成了你……这似乎意味着这个秘密……已经实现……”

“不许故意结巴！”杨云瞳转过头去，严厉地望着她。

“什么是……结巴……”她答道，皱了皱眉头。

“说话不能断断续续。”他无奈地望了她一眼。

“什么是……断……断……续……续……”好久之后，她用微弱的声音答道。

“再这样，我把你扔到暗河里了哈……”他说着，把她拎到了暗河边上，抖了抖手，似乎就要扔出去。就在这一刻，这小女孩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地说道：“我……要……回……家……”

“好吧，既然你都已经哭了，我愿意忍受你的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