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还认得这些家具吗？”半响，他问道。

她有些迷茫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似乎并不记得。

“这不是我用过的家具，我也不喜欢它们的风格。”她说。

“是啊，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旧家具呢？在你住进这里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枫树林里有一间小屋子。”平儿补充道。

确实，这座城堡太大了，虽然陈飘雪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但很多小角落里，她都还没去过。

具物医生望着火堆的中心，眼神有些失落。好久之后，他问道：“夫人准备什么时候去找那位曾经替你赶走过怪物的老人？”

“老人？哪个老人？有位老人曾帮我赶走过怪物么？”她反问道，打量着具物医生。事实上，当他昨天晚上临走时提及这位老人时，她都感到疑惑。

“夫人！你忘了么？十年前，当这个半透明的怪物在城堡里活动时，一个腰间挂着大袋子，身穿黑袍的老人替我们把它赶走了。从那以后很久，那个怪物就再也没有回到了城堡了。”

“是么？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她说，头皮间突然闪过一丝剧烈的疼痛，眼前一阵眩晕，仿佛即将掉进某个黑色的深渊里。她揉了揉两鬓，显得有些疲惫，接着又用右手支着自己的额头，半躺在沙发上。

“那位老人在临走时还告诫我们，那头怪物还可能回来，而那时，我们需要到石头城外的密林深处去找他，因为他时常在密林中游走。可他并没有告诉我们如何才能找到他，也没有留下任何能够与他沟通的信号。”平儿说。

陈飘雪皱着眉头，仿佛正竭尽全力将平儿的描述与他记忆中的某一段情节契合起来，但她始终没在她那有些混乱的记忆中寻找到那一段情节，更没有突然回忆起某段久远的旧事时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说的这位老人叫布袋老人，是一位道行很深的具物医生。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传授给我了一些有效的心灵医术，也算是我的恩师，但之后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访他老人家。我跟你们一块去找他吧！”具物医生说。

“城外的世界那么广阔，如何才能找到他呢？”平儿问。

“根据传说，城外的山野之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月光小径，只要循着那条月光小径就能找到他。”蒙面医生说。

“什么是月光小径？”陈飘雪突然直起身子来，目光明亮了许多，仿佛对这个字眼很感兴趣。

“那似乎是一条小路，小路上有些稀疏的脚印，在有月光的夜晚，月光便会在脚印中沉淀，久而久之，从远处看去，它依稀变成了一条发着淡淡微光的小径——这只是传说中的描述。”

“真是一条有趣的小路，真想去走走！”陈飘雪说，她的目光越来越明亮了。

“但那条路是不能走的！”蒙面医生说。

“为什么？”她侧过身子来望着他，眼里充满好奇。

“根据传说，只要谁一不小心碰到了那些积淀着月光的脚印，便会迷失于其中，再也无法出来，直至死亡降临，化为灰烬……”蒙面医生说。

“可是谁留下那些脚印的呢？是布袋老人吗？”平儿问道。

“不是他，他也不能踩那些脚印。我们之所以能够沿着那条路找到布袋老人，是因为布袋老人正在追踪留下月光脚印的那个人。他相信，在那条月光小径的尽头，他一定能够遇到那个神秘的人。”蒙面医生说。

“那个神秘的人谁？”陈飘雪问。

“我也不知道。”

“我们真的要去找布袋老人吗？”她突然开始怀疑这个打算了，因为根据蒙面医生刚才的述说，布袋老人似乎正行进于某条神秘的月光小径上，而要沿着那条小径找到他似乎并不容易，因为没有谁能够确定那条路有多长，更不能确定他们能够追上布袋老人。

“如果你想摆脱尘蛮的纠缠，并因此免于死亡，似乎只有这条路了，毕竟他曾经战胜过它。”蒙面医生说。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离开城堡，离开石头城呢？有那么多警卫潜伏在暗处监视着我。我一旦有逃亡的举动，他们肯定会阻拦我。逃出石头城似乎更不现实，因为石头城多年以来一直是戒严的，除了少部分出城的猎人，大部分人都不允许离开石头城。”陈飘雪说。

“这个问题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如果一个普通人试图离开石头城，他几乎只有死路一条。但你不同，你是被尘蛮选中的人，是石头城第一美人，是醉生梦死楼第一个歌妓。如果你要离开石头城，你便会离开石头城，没有谁会伤害你！”蒙面医生说。

“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她游戏迷糊了。

“在石头城的南边有一座桥，叫做放生桥，我会在桥头等你们。后天天黑尽之后，你和平儿收拾好东西，径直走出城堡，到桥头来见我。”

“警卫们不会阻拦我们吗？”她再次问道，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和焦虑。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眼前这位蒙面男子，但另一方面，自从他丈夫死后，她早已厌倦了这座寂寞而又空虚的城堡。对她而言，这次逃亡更像是一次浪漫的旅行，是对新的生活意义的探寻，而那神秘的月光小径和布袋老人都对她充满了诱惑，因此，在她内心深处，她对这次突如其来的逃亡充满了渴望和期盼。

“也许他们会，也许不会，不过这都不会影响你最终抵达放生桥与我见面。”蒙面医生说。

“如果他们阻拦我，我该怎么办？”她追问道。

“必要时可以摘下你的面纱。”半响，蒙面医生说道。

“在这个过程中，你不陪伴我们吗？”她望着他，眼神里充满渴望和焦虑。

“我也是当局的人，在本质上与潜伏在城堡里的那些警卫没有差别。至少在表面上，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帮你，所以，原谅我不能陪你走过这一段路。”

虽然她理解他的苦衷，但内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石头城内是一个有规则的地方，而石头城外是一个没有规则的地方。在石头城内，你有你特殊的光环，也有一些规则的限制，所以没有谁会伤害你。但在石头城外那未知混乱的领域里，一切物体的一切行径都是自由的，到了那里，你会是一个真正的弱者，所以，让我做一个域外守护者吧！”蒙面医生说。

当他再度这样解释时，她的心突然热潮澎湃，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那样的睿智，想得是那样的周全，既让她感到贴心，也让她感到安全和充实。

在临走时，他望着她，温情地说：“我在桥头等你，你可以选择来，也可以选择不来，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候在你身边。”

“我一定会来，但那时，你能让我看看你的面孔吗？”当她这样问时，她正站在柴门外，平儿替她打着雨伞。屋角的昏暗的灯光穿透密集的雨线，在她那蒙着轻纱的脸上跳跃着，闪烁着，久久不曾散去，仿佛时间突然停止了一般。

蒙面医生沉默了好久，终于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内心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眼角弯出了一道月痕——她显然笑了。满怀憧憬和祈盼，她抬起手臂，向他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他静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完全消隐在雾气迷蒙的枫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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