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选择砍掉你的手臂，因为如果一个人手臂被砍掉了，他自然不会体验到铁钉被插入指甲的痛苦了，可手臂被砍掉本身也是一种痛苦，并且这种痛苦还意味着躯体的不完整以及尊严的丧失。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种方式呢？我们会给你选择的自由，但你得承担你自由选择的后果！”高管家说。

重生突然沉默了，不再言语，也不做出任何选择。

“如果你沉默，我们就当你选择了前者！”高官家说。

重生依然不再言语。

“抵御痛苦最好的方式是生理上的隔离，而不是你内心里那些飘渺虚无的信念！”高管家说，走了出去，关上了沉重的铁门。不一会儿，房间里便传来了痛苦的嚎叫声。一直站在走廊上的警卫依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他或许早已听惯了这种声音。

当重生醒来时，他感到很疲惫，身体被颠簸着。不时的，他手指会传来剧烈的疼痛，在这种情况下，他宁愿自己再次昏睡过去。当他完全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块移动的木板上，身上裹着一块黑毯子。山里凌冽的冷风穿过覆盖在他身上的薄薄的毯子，呜呜地在里面打转。当冷空气触及到他麻木的手指时，他忍不住痉挛了一下，接着便咳嗽了起来。这会儿，他才意识到，此刻已是深夜，而自己正躺在一架敞开的马车上。马车正行进在山野里狭窄的小道上，看来，他们准备把他送出城，私自执行死刑了。

他稍微把头向上抬起，看见了骑在马上的那三个黑衣人。领头那个人骑着一匹白马，身材瘦削。从背影来看，重生断定他就是高管家，跟在他身后的是那两个警卫，他们分别骑在两匹黑马上。

“哦，你醒啦？”高管家听见了重生的咳嗽声，回过头来问道。

“看来我还没死，你们又何必这样费事呢？就像你们当初所做的那样，直接把我扔到某一口枯井里。没有程序，没有盘问，没有审判，也没有酷刑，那样多好！又何必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把一个并不重要的人以一种无比庄重的形式杀戮？”

“罪犯是平等的，我们如此对待每一个罪犯，自然也会这样对待你。之前之所以把你扔进井里，那是因为那时候有些事情还没有进入到正常的程序中，而现在，既然我们已经确定你已知道了契约的内容，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情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也就进入了正常的程序了。把一个契约技术员扔进井里是台下的操作，而把一个契约技术员带到食人族那里是台面上的操作！”

“你们要把我带到食人族那里？”

“按照区隔协约的规定，你将会被带到那里。”高官家答道。

“食人族住在哪里？”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在临死前，他依如往常一样保持着好奇。

“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中，食人族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而所有违背人类社会秩序以及知道区隔协约的人都将会被扔进洞穴里，成为食人族的食物……”高管家说，似乎并不在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知道太多的秘密。

重生望了望天空，发现在这秋天的深夜里，月明星稀，冷风悠悠，倒也格外清爽。在这样一个奇怪而又萧索的夜晚，他又想起了那个让他抑郁不堪的梦境以及梦境中半透明少女。在他那越来越模糊的印象中，那个半透明少女或许就是小蝶。当他想起小蝶时，他眉头散开了，脸上情不自禁地荡出了笑容……

高管家看见他不再说话，便感叹了一句，说道：“你倒是一个硬骨头，到现在也没有向我们正式认罪！”

他依然没有回应他，想起了那个秋天的傍晚，想起了小蝶在黄果树、阳台上以及小巷中飘飞的情景。在他记忆中，石头城的郊外有一处金黄色的稻田，稻田尽头是一个小山坡，山坡上繁星满布，月光如水……

后来，马车行驶到了悬崖边。悬崖上有一条倾斜的小道，刚好够一辆马车的宽度。“之”型小道沿着悬崖往下伸展，而下面一片黑暗，仿佛是一个无尽的深渊。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用一辆马车将你们眼中的囚犯送到食人族手里？这辆马车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了，并且这道路这么狭窄，稍不小心，我们就会掉下去……”重生问。

“这只是一种仪式。从古到今，石头城的警卫们都是用马车将犯人送到食人族嘴里的。”高管家答道。

过了很久，当重生以为这条悬崖上的险路会将他们带到深渊底部时，路却已抵达尽头。在路的尽头处，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如同一张血盆大口。

车子缓缓前进，即将抵达山洞。月光洒在了车辙里，如同积满了白水一般，闪闪发亮。就在这一刻，前面出现了一个看上去高大健壮的男人。那男人穿着黑色制服，戴着一定礼帽，站在洞口前几十米的地方。

“可是高狱长？”男子远远叫道，声音洪亮。

高平一挥手，两个警卫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你是谁？”高平问道，声音低沉。

“薛无常！”男子干脆地答道。

“原来是薛探长，别来无恙啊！”高平客气道。

“我是来带走你身后的那位逃犯的！”薛无常说。

“他是一名契约技术员，并且已经知道了区隔协约的内容，按照协约里的条款，知道这些内容的普通居民都将沦为食人族的食物而被处死！”高平解释道。

“但你身后的那个人与别的罪犯有所不同，他在知道区隔协约的内容之前就已经是一名逃犯了，因此，我现在代表石头城官方要将他带回去，重新梳理他之前的罪行。”

“那他现在还需要被关押在醉生梦死楼下的地牢里吗？”高平问，他看上去对这位薛探长很客气。

“暂且押回原处！我明天来审问他！”

“你是否与楼主沟通过这事？”高平问。他口中的楼主也就是醉生梦死楼的楼主。醉生梦死楼在名义上并不是官府之地，但那里却有一个庞大的地牢，里面关押着大批囚犯，其中大多数囚犯都是契约技术员。最关键的是，大部分食人族的食物都是从那里供应的。与醉生梦死楼相对应的是石头城官方的监狱，位于石头城中心，在一栋阴暗的建筑物里，而那里面关押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罪犯，而不是犯了“知者之罪”的契约技术员。

“已向楼主通报过！”薛无常答道。

“好的！你把他带走吧！”高平说。他刚一说完，便出手扼住了他旁边的一名警卫的咽喉。警卫挣扎了一下，便从马上跌了下去。他的喉咙已被撕碎，鲜血直流。接着，高平也从马上跳了下来，对另外一个警卫说：“把他抬起来，放到木板上，待会儿送给食人族！”这会儿，薛无常将重生从木板上扛了起来，放在了死掉的警卫的马背上，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骑着马离开了……

他又被带回到了之前那个监狱里，那会儿，东边的天空已开始泛白了，秋天的早晨就要到来，郊外稻田里那一层薄薄的白霜即将融化。当他被再次被推进黑暗的地牢里时，之前他印象中那一抹来自天空与山野中的白色正渐渐消隐。后来，两个警卫来传唤他，并将他带到了审讯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