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若是大恩大怨、大是大非也就罢了,偏偏不是,他的杀人动机简单到令人感到可怕,只因那日他要出门赏花,头一晚便差使门徒将他的绣云莲苏锦长衫浆洗后挂好,说是明日想穿,偏巧了那晚落雨,门徒生怕袍子晾不干,怕叶景莲生气,便将袍子挂在取暖的泥炉上方烘着,谁知第二天一早再看时,发现翠玉色的袍子已经被熏成酱黄色。
杀心自然不是在看到袍子被熏成怪色时而起的,叶景莲先是大发脾气,而后又是闹着要将那门徒赶出叶家,有人帮忙说情,当时叶君霖刚上任叶家族长不久,许多门规都有添减,那门徒只说族长有令,未犯五戒者不可被清出叶家,这规矩本是为了防止叶旻对门徒管理过于苛刻而制定的,谁知却要了门徒的性命。
其实事情过后,叶君霖也曾想过叶景莲当时为何会那般愠怒,想来只是因为不满于自己身为女儿身却能成为族长,而叶景莲备受上下宠爱偏偏只能作叶家一个闲人。
总之,在那帮忙说情的门徒说过这话后,叶景莲不假思索便抄起了一只煮姜茶的小铜壶对着那门徒的头上砸了过去,门徒闪身躲开,铜壶砸在地上哐当当一阵乱响惹得叶景莲发怒,干脆起身抓住门徒的辫子将她的脑袋往门框上撞去。
到底是撞了几下?当时在场的门徒有说是三下,又有说五下,总之当时都被吓坏了,也不敢去阻拦叶景莲,更何况反正人都死了,而归根结底叶景莲也没有受什么处罚,事情就此作罢,若再要讨论究竟是几下重击才要了那门徒的性命,就有些残忍了。
那是一个大少爷的偶发怪怒,信手由着自己的性子就白白要了一条人命,这事情怎么追究,哪怕只是随口提起,都是对一条鲜活生命的不尊重。
事情发生的当时,叶家上下都炸了锅,大家猜测着叶旻将要如何处置叶景莲,而叶景莲也因此惶恐不已。
可是,叶景莲只是被关了三天禁闭,而这三天里什么吃喝都不耽误,这大少爷为了一条人命所付出的代价就只是将他憋在房里几天不许外出,当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敢拒绝叶景莲的任何要求,而对于叶景莲来说,他的骄纵也在一阵子的恐慌之后膨胀到了极点,他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要说一个人的高高在上,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就像是上楼梯,一阶一阶、一层一层,是因许多事情潜移默化的影响而成,那么当年的那件事情,已经等同于叶家上下在无声之中默许了叶景莲的无法无天。
叶景莲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优待,如此一来,让他放弃自己的无上权力,难于登天。
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不?
“你信不信?我可以……”叶景莲说这话时格外用力,一口白牙咯吱咯吱作响,“要你的性命!”
要在旁人看来,叶景莲有什么能力?
狗屁,什么都没有。
但要问叶景莲自己,他有什么能力?
或许最大的能力就是杀人不用偿命。
没有代价的事情,做多少都不用怕吧。
叶景莲可以告诉自己,反正杀了叶休仪,叶旻也不会怪罪他,就算叶君霖生气,充其量只能和自己赌气一阵子罢了,他完全可以杀了叶休仪,可是……
“嘭”、“嘭”、“嘭”。
所有陈家青帮子弟都冲了过来,带着家伙,还有人带着枪,可是,所有人都停在了叶景莲的枪声中。
他们不理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叶景莲为了这个女人冲进来,又为什么要对这女人开枪?
只是,当有些人越过叶景莲的肩头看向叶休仪时,便发现叶休仪并没有中枪,子丨弹丨打在她身旁,打中了茶杯,官窑茶杯碎了八瓣儿,打中了青砖,青砖被打出了个坑,打中了帷幔,帷幔浮起飘扬。
但叶休仪没事儿。
叶景莲生气了,他对着叶休仪周遭开枪,可却不忍心枪子儿落在叶休仪身上,他杀不了叶休仪,那代价不在于叶旻和叶君霖,而在他自己,叶景莲知道自己不能杀她,杀了她的话,心会很疼。
“我们明日去赏花。”
“是。”
“也带你去。”
“多谢少爷。”
“那你说我穿什么好看?”
“这个,不如就那件绣云莲的苏锦吧。”
我是多爱你啊,可我不能说,因我高高在上,可我对你与对他人不同,虽然只是比对待他人仁慈了那么一丁点儿,但也是对你好啊,怎么你就不懂呢?
还是说,你真的不稀罕?
第三百九十六章猫鬼一过
其实,叶君霖对叶景莲的态度很复杂。
虽然在旁人看来,叶君霖对叶景莲也是宠到不计代价,但唯有叶君霖自己知道,有些事情她不能对门徒讲,生怕门徒蔑视叶景莲,可她也不能对叶旻说,因为几次三番的进谏换来之结果非但不是让叶景莲改正,而是对叶君霖的责怪。
“你就只这一个弟弟,叶家上下就只这一个男儿,你为何就不容他?”
年少时,叶君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容叶景莲,年长后,她恍然发现,不是自己不容叶景莲,是叶旻,是她不容自己不容叶景莲。
可是,只要以一正常人之所见,都知道这是个祸患!
叶君霖自诩明主,她能做的,只是不让叶景莲死,就比如现在,当叶休仪挟持住叶景莲的时候--那个叶家人私下议论声中不通蛊术的废物,此时就被叶休仪这么个身份低卑的门徒擒在肘间,她的本事是叶君霖教的,她知道若休仪想取叶景莲性命,就只在分分钟之间。
“住手!”叶君霖大吼一声道:“别伤他!”
“不伤他?”叶休仪凝望着叶君霖,那张在叶家时鲜有表情的脸,此刻表现出一种悲痛的失望,她歪着头望着叶君霖,长叹一声道:“难道就任他这样伤害你,伤害其他叶家人?”
叶君霖被叶休仪这一句话说的愣住,是啊,她说的没错儿,一字一句正中叶君霖的心,可是,站在叶君霖的位置上,想要两全其美是有多难?
这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怪叶君霖贪心,她爱的太多,却要亲眼看着她爱的人自相残杀,可她的初衷明明是哪个都不想伤害。
谁都不想自己爱的人受伤,袁兢也是一样。
在叶景莲出现之前,叶休仪只是将“死”看做为了保护袁兢的最后一条万不得已之策,但是叶景莲来了,他出现的时候,休仪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什么心有灵犀,袁兢就好似已经感觉到了这危险一般,笨重的轿车开得几乎要贴地平飞,他却仍是焦躁不安,一次次地深深呼吸又长长吐气,他看着怀中的猫鬼,它平静地躺在自己的怀中,身体蜷缩,将尾巴裹在颈下,它沉在一场仿佛永远不会醒来的睡眠中。
就凭这只小猫,真的能救休仪?袁兢对此有所质疑。
然而好似察觉到了袁兢的怀疑一般,正当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凝视猫鬼的时候,怀里的猫鬼突然睁开眼睛。
一蓝一绿的眼睛闪着一种凌力的光,令袁兢不禁骇然,紧跟着,猫鬼纵身自袁兢怀中而起,猛地向车窗玻璃冲了过去。
“停车!”袁兢意识到猫鬼是想冲下车,可这可怜的小畜生大概对玻璃没什么概念,袁兢生怕猫鬼会撞在玻璃上,连忙对司机大喊道:“开车门……”
司机不知袁兢这惊慌来自何处,他一边骤然停下车子,一边借着后视镜向袁兢看去,只见袁兢怀中空空,他正一脸愕然地望向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