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自己有资格去指责对方似的,就好像自己有责任又有义务要指责对方似的,就好像……弥光一直因为自己认了横野下二为义父这件事情而在心里隐隐感到不舒服,可她从来不想也不愿去深究这种不舒服的真正缘由,恐怕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而此时看到和自己有着相同处境的这个人后……就好像指责了他,就是在证明自己与他不同,自己做的比他好、比他优秀,没有犯下与他相同的错误。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喜欢指责对方身上的某一缺点时,反倒恰好证明那缺点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两人相对不过一分钟,话也没说上两句,可是在弥光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有成百上千的思绪在顷刻间迸溅、翻涌,她望着这男人,总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仿佛唯有处境相同的他才能理解自己想要说什么。
只是,这不是好时机。
弥光的背后响起脚步声,是中岛菡子匆匆走来,“弥光小姐是迷路了吗?怎么一眨眼间就找不到你了!”
中岛菡子一边说着一边到了两人面前,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心思往往极其精准敏锐,她迅速发觉两人的神情古怪,径直走到了两人中间,生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愧古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横野下二先生的义女,”中岛菡子语速飞快地轻声介绍着,当初在门口迎接弥光时的那种自卑在此刻又一次怂恿作祟,“弥光小姐,这位是愧古先生,是我们家的家庭教师。愧古先生,父亲在前面接待重要的客人,现在大概是没什么时间能见您。”
愧古很识相,点点头后绕过两人便离开了,弥光也察觉到了中岛菡子语气中的细微情绪,跟在中岛菡子身后她的闺房走去。
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作祟,惺惺相惜,或仅仅只是好奇,在弥光走出去几步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脑海中要求她这样做似的,而也正是在弥光回头的时候,刚刚好碰上愧古先生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两人的目光迎在一起,作为两个生活在日本人家中的中国人,许是命运的无奈,或者其他,让他们在这一瞬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神情。
中岛菡子并未注意到弥光的目光,她只是仍在不悦着,这虽然是在自己家,可弥光出现的那一刻就证明了她有着比自己更尊贵的地位,而自己与之相比拥有的本就不多,而今,难道她还要抢走自己最为尊崇的愧古先生?菡子不开心,她从未在愧古先生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
那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神情。
中岛菡子一言不发,而弥光发觉那位愧古先生也走远了,这便对着弥光轻声道:“你父兄刚刚说起来一个姓齐的人呢,你知道是谁吗?”
“齐?”中岛菡子本来在赌气,听到这个名字后异常警惕,她猛地凑近弥光,几乎是逼问般口吻凌厉道:“你认识孤鸿君?”
千万不要认识啊!这女人出身不凡不说,又好像很得愧古先生的喜爱,若是连孤鸿君都被她夺走的话……
“哦?原来是叫齐孤鸿,”弥光望着中岛菡子,能看到她眼中的敌意,她故作一脸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默默地将齐孤鸿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才耸了耸肩膀道:“还以为是认识的人,看来并不是。”
中岛菡子是否相信自己的话,这并不重要,弥光自顾自往前走着,想要知道横野下二的计划,以及他想要让自己为她做什么,看样子要先打探到这个齐孤鸿是谁。
凭着自己在青帮中的关系和门道,弥光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看来是碰上棘手的事情了。
第三百零八章章为民的路
寂静的房间里,无声无息,是的,毫无生人的气息,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有几十人挤在这样的房间里睡着。
就像文戚最初的感受,他不相信这个房间里有活人,活人的气息是遮掩不住的,那是生命的气息,但唯独这里没有,而且,就像文戚第一次进入这房间时,他匍匐在地,却摸不到任何人,就好像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直到文戚习惯了这种生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好笑。
中了兵戎蛊的文戚真正成为了章家军的一员,他第一次破解当日房内空无一人的秘密,正是从他的身体发生变化开始,文戚无法躺在地上睡觉,每到夜晚,冰冷的地面却让他感觉浑身好似被火烤着一般,因为他的身体早已不再是活人的身体,那种地气让他无法承受。
这时文戚才发现,章家军所有人都是头下脚上地悬挂在横梁上睡觉的,好似蝙蝠一般。
这一发现抚平了文戚最初的所有惊诧,没有活人气息,必须要挂在半空睡觉,这都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是,是“他们”,这个“他们”中囊括了文戚,是因为中了兵戎蛊的他们与死人无异。
文戚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就好像自己天生如此,此刻他就悬挂在横梁上,死人的身体与冰冷的空气仿佛已融为一体。
章为民的声音,就是在这片死寂之中响起的,文戚循着他的声音出门,与章为民站在朝阳下。
身体的变化在短暂时间内改变了文戚前半生所有习惯,章家军昼伏夜出,以至于文戚已经不大能接受清晨的阳光,他在微微皱起眉头那一瞬,听到了章为民干涩的嗓音。
“人什么时候死。”
章为民很奇怪,他的声音里总是听不到情绪,文戚不知道这是否与兵戎蛊有关,因为章杳也是如此,而其他人,更是很少说话,不过若是细想一番的话,死人若真会说话,恐怕也是没有情绪的。
文戚知道章为民口中问起的那个人是谁,不是齐孤鸿。
与阿夭和吉祥分开后,文戚返回上海,虽然还未曾从章为民的口中听说任何关于齐孤鸿抵达上海的消息,但是文戚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以齐以为诱饵,齐孤鸿没有不来上海的理由。
倒是章为民的反应让文戚不知所措,他回到位于上海远郊的章家军兵营后,章为民竟然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乎齐孤鸿的事情,对文戚的行动也毫无评判,就好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章为民给了文戚一段平静时光,让他熟悉并适应章家军的生活。
然后,在颇为煎熬的等待中,章为民给文戚下达了下一项任务。
去给一个人下蛊。
章为民经常会外出,没有人知道他出去做什么,文戚默默望着章为民顶着朝阳离开的身影,然后看着他在暮色低垂后回来,他不知道文戚在外面处理着什么样的事情,或许是章杳的指示,或许不是,但不管究竟怎样,章杳不在军营内,光是这一点就让文戚感到危险。
有章杳在,总比只有章为民与自己对接更为踏实一点,因为至少章杳会告诉文戚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他至少可以确定自己需要完成章杳的指令,而非章为民下达给自己的那种连目的都含混不清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