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来看房的时候,房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房租也交了,租赁书也签好了,想来那老妇人果真是行程匆忙,所以就这么走了?齐孤鸿觉得有些疑惑,便掏出老妇人交给自己的一串钥匙。
钥匙有三四把,齐孤鸿一把接一把地试着,天气闷热,似乎是要下雨了,起初他还不觉,可几把钥匙全都试过一遍,其中却没有一把能够打开房门时,齐孤鸿终于意识到了事情蹊跷。
到了这种时候,即便天真如齐孤鸿一般,也不能劝慰自己老妇人只是留错了钥匙,他抓着钥匙串,翻过栅栏便凑到窗边向内观瞧。
房内如前两次来时一样空无一物,并未有什么异常,偏偏就是钥匙打不开房门,虽说想开一扇门也不算难事儿,想找锁匠简单,哪怕是破门而入也简单,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发生这样的事情……
正当齐孤鸿这样想着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那声音好似就是对着自己来得,吓得齐孤鸿心头一惊,他一转过身,便看到院外的一辆黑色小汽车里走出一男一女,这对中年夫妻正茫然地望着齐孤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钥匙,立刻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里的房客,”齐孤鸿晃着钥匙道:“今日刚定下这房子,两位可是住在这附近?可有什么法子能联系上这房主?他给我的钥匙……”
不等齐孤鸿把话说完,女人立刻厉声道:“我们就是这房子的主人,谁把房租给你了?!”
女人烫着时兴的头发,说话的时候脖子一梗,那一头的大波浪便随之甩动,好似波浪一般,可是尖利的面容却令人心生远离之意。
齐孤鸿被质问得毫无头绪,他愣了一下之后,连忙从公文包里抽出了那份租赁书递给女人。
女人伸出手来,尚未接过那份租赁书的时候,旁边的男人已经抢先伸手将租赁书拿到手中。
男人带着礼帽,敞开的黑色大衣里面是一身棕色的西装,三件套,衬衫崭新笔挺,白得好像是第一次穿,就连他手上的那副黑色皮手套也是经过细心保养,柔软而泛着低调柔和的光。
这位斯文且富有的先生检查了齐孤鸿那份租赁书,而后以礼貌温和的语气告诉齐孤鸿,他被骗了。
是的,被骗了,这栋房子属于他们夫妇俩,因为是为即将结婚的儿子而刚刚购置的,所以并未装修也没有人居住,他们今天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应该是有人发现屋子长时间没人住,所以假装成屋子的主人租赁出去,骗取房费后便逃之夭夭,这样的事情,近来时有发生,好像是同一伙人做的。”
男主人非常礼貌,而当他提醒齐孤鸿被骗了之后,女主人脸上露出了那副刻薄而鄙夷的神情。
是被骗了,很可悲的被骗了,这些话在齐孤鸿的脑海之中回响,提醒他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男主人热情地带着齐孤鸿去巡捕房做备案,安慰齐孤鸿说如果能抓到那一伙人的话,被骗走的钱还有望被找回来,然后,他们将他留在巡捕房的门口。
天色已经黑了,齐孤鸿无处可去,他所有的钱全都在那个老妇人的口袋里,她和同伙可以用那笔钱花天酒地,如果是每天在上海的高档餐厅用晚饭的话,这些钱足够十个人吃一个月。
可齐孤鸿没钱了,他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
齐孤鸿灰溜溜地回了凯恩斯,阿夭和吉祥已经收拾好了背囊,两人提着包裹,因那副打扮与高档饭店格格不入而被饭店经理请了出去,齐孤鸿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坐在对面马路台阶上。
“少爷,”吉祥眼尖,第一个迎上来,兴奋地望着齐孤鸿道:“咱们怎么过去?远么?给您雇个洋车?”
不等吉祥说完,阿夭已经拦住了吉祥,他疑惑地望着齐孤鸿,“少爷,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开口?齐孤鸿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吉祥和阿夭,说他们最信任、最钦佩、最睿智的少爷被一伙骗子给骗了?可齐孤鸿自幼来打交道的都是些斯文体面的人,就算是从他看过最光怪陆离的小说里,也从未看过如此荒诞不羁又大胆妄为的行骗手段。
难怪会是个老妇人,为的就是让齐孤鸿完全信任,难怪要一下收取那么久的租金,就是为了一笔捞光,难怪……
齐孤鸿有很多理由,但这些理由都安慰不了他,也安慰不了他们当下的贫瘠和困窘。
这是齐孤鸿来到上海后,这座城市给他上的第一堂课,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二百八十六章受制于钱
没钱,就意味着受制于人,受制于天地,受制于生活。
在齐孤鸿并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暂的半生中,他还从未因为钱的问题而担心过什么,但是眼下,他即将面对的就是露宿街头。
阿夭和吉祥翻着口袋,最后凑出来了六角钱,这六角钱倒是够他们吃顿简单的晚饭,三碗街边的阳春面还是买得起的,可问题是住在哪儿?明天怎么办?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齐孤鸿还在考虑着是不是该离开陆新博的制药厂,但是几个小时之后,这份让他并不满意的工作从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他的饭碗,陆新博也是齐孤鸿在上海滩唯一能去张口求助的人,眼下,为了生计,即便是不情愿又不擅长,齐孤鸿却也只能明天一早硬着头皮试试去向陆新博开口。
但是今天晚上……
“少爷,要不……”阿夭摆弄着手里的几个钱,“我听说码头附近有赶车店子,大通铺,住的都是些粗人,一个床位一晚上两角钱,实在不行的话,您要不去凑合一晚?剩下这四角钱还够今晚和明早吃饭的!”
换做以前,齐孤鸿根本不知道六角钱能意味着什么,他倒不是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但是精打细算的日子也没过过,而今就这么六角钱,还要去与那些一身臭汗的苦力挤大通铺,而且即便如此也只能维持他一人的吃住,就连明晚都没有着落,吉祥和阿夭更是可能要去和乞丐们睡桥底。
齐孤鸿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不知所措。
可是,阿夭和吉祥之所以跟着自己,正因为自己是齐家的少爷,自己若是个连吃住都解决不了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让他们跟着自己受苦?
想到这里,齐孤鸿深吸了口气,转头向四下里望去,目光立刻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家店铺上。
是当铺。
一路上,吉祥和阿夭追问齐孤鸿要干什么,生怕他要典当了什么重要什物,可齐孤鸿始终是不吭声,只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等走到当铺门口时,却发现当铺的门是关着的。
夜上海灯火通明,什么商铺、舞厅、饭店应有尽有,但唯独这当铺晚上不开门。
据坊间传闻说,不开门的理由有三。
首先,说最简单的,当铺里多是他人典当的财宝,价值连城,夜里开门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