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是忍不住对你这样碎碎叨叨着,没有什么尊严也好面子也罢,毕竟连自信也早就不见了,我怕啊,怕这些话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说了。
其实我是知道孤鸿君不喜欢大和人的,兄长常常在我面前说起孤鸿君如何如何,想听他说,想多了解关于孤鸿君的一切,又怕他说,怕听得再多也与自己无关。
不知孤鸿君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毕竟在感情里面,爱的越多,自己就越渺小,只能仰视着对方,想起孤鸿君的一切,都觉得那么美好,美好到遥不可及,美好到我知道那都与我无关。
上个月的时候,家中曾寄信过来,信中说,希望我能与野田家的长子联姻,接到那信时,心中第一的想法竟是想与孤鸿君说,可思来想去又不敢提及,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孤鸿君有着自己的生活,你为你的一切而活着,我却在你的世界之外。
尽管,于我而言,我的世界就只有孤鸿君一人,若真是从脑海之中抽离开来,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想什么。
若是真没有遇见过孤鸿君,不管是谁,或许,随便是谁,嫁了也就嫁了,可偏偏是遇到了孤鸿君,仅仅只是几面之缘,却总觉得若不是你的话,恐怕后半生都有缺憾。
即便如此也实在不敢奢望孤鸿君愿意将我救离于苦海之中,我的生活,对你而言总是无关,可虽然说,既然说了这话,就是想要个答案。
如此一看,我也是做了自己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做的事情,觉得自己变得越发愚蠢又贪婪,可也真的是太渴望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期望孤鸿君能给我一个答案,我只是愚蠢地说着自己想要的,愚蠢地倾诉着,愚蠢地不祈求个答案,愚蠢地等着。
又想你给我一封回信,又不敢奢求,只怕自己没有打扰到你,没有被你讨厌了,即便不在一起,不被你讨厌了,也总能在你的世界里占据一个小小的地方吧。
既是如此,也不敢说太多,怕浪费你太多时间,觉得我啰嗦得过分了。
孤鸿君回国的时候,正是我家乡樱花盛开的时候,也不知道将来有朝一日是否有时间能一起看樱花呢,可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更不可能奢求孤鸿君同我回日本,只是想这么说说,如果你愿意,我是什么都愿意的。
就是一个如此卑微到无可奈何的我。
望君安好。
第二百七十五章往昔雄风
“愧古先生!”
中岛家所居的洋房位于吴淞,在这一次正式搬迁过来之前,他曾来过许多次,洋楼虽然崭新,连里面的装潢也是按照时下最新兴的式样来的,可这洋房总是让他感觉有些阴森腐朽。
只是这次大抵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中岛菡子身上那种少女特有的明媚气息,清脆的一声喊声,好似冲淡了陈旧的气息。
这一次抵达上海的只有愧古先生夫妻,以及中岛家的幺女中岛菡子。
中岛菡子本就很喜欢她的这位中文老师愧古先生,能与他们夫妻前往上海,暂时脱离中岛庞大家族中常年挥之不去的沉闷规条,令中岛菡子更是欢呼雀跃如小鸟一般,此时,她人刚进小楼大厅,坐在二楼阳台上的愧古便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
中岛菡子穿着最新式的玛丽珍鞋,鞋跟敲在木质楼梯上,清脆得有些聒耳,她一边喊着一边跑到了愧古的书房里,人还未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对着愧古道:“愧古先生,我听后院的人说,今日是花……花……”
“是花朝。”愧古先生的声音很平静,不大,沉稳而温柔,就好像柔滑的牛奶,“古人以花朝为百花生日,又名花节,是个热闹日子。”
说这话的时候,愧古先生的视线扫向窗外,但是很快又转了回来。
即便视线能越过高高的院墙和铁栅栏,外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吴淞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挂着太阳旗,入目可及的是穿着浴袍的男人和踩着木屐的女人,连招牌也是以平字写成,和在日本时无异,让人难以生出些许已经人在中国的感觉。
中岛菡子没有注意到愧古先生的表情,她在听闻这话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愧古先生道:“百花生日?就是,就是天底下的花要过生日?一定是个热闹的日子吧?”
“嗯,是很热闹。”
愧古说的有些敷衍,中岛菡子不知,他只是不想去回忆那种热闹,以免衬得眼下的生活太过可悲罢了。
愧古知道中岛菡子下一句必然是想央求自己带她去赶一遭花朝的热闹,只可惜愧古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干脆岔开话题道:“我刚接到电话,鸿枝乘坐的淡路丸号明日一早即可抵达港口,你父亲也已登上自北平前往上海的专列,想来你们一家不日即可团聚了。”
“团聚”,愧古说的是一个如此圆润又满溢着喜气的词,可中岛菡子听到这话后,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喜色。
对中岛菡子来说,父亲和兄长不在,她才会有了种到了新地方的喜悦,他们来了,自己又要重回他们严厉的管教中去。
中岛菡子不想说父兄的事情,只惦记着赏花,自顾自地喃喃一声道:“眼下才只是三月份,上海还没有半点儿春意,就要给百花过生日,这不是有些不合理?家乡的樱花也还没开,樱花也是百花之一,岂不是没赶上生日?”
在日本女孩子的记忆中,三月大概是最难捱的月份,每天要苦苦地等着,眼巴巴地盼着,恨不得每日睡醒都去枝头探上一眼,好知道樱花何时能开。
男人的生活里有很多东西,朋友,师长,生意,仕途,酒,女人的一生,却只有在院落中看着一年年的花谢花开了吧。
只是,樱花好像都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开了的,昨日好似还未见到吐枝抱蕾,一觉醒来,粉嫩的樱瓣已经洋洋洒洒铺满半边天穹了。
中岛菡子回忆着故乡的樱花,耳边听到愧古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因为花朝是中国的花朝,东瀛的樱花怎可企及?”
这话令中岛菡子半知半解,她见愧古仍旧没有主动提出带自己去看花的意思,自己又不想走,便随便扯了个话题道:“愧古先生,大和人为何都要将船命名为什么丸、什么丸呢?”
丸,是日本船只名号的后缀,关于其起源有很多种说法。
有说,因“丸”是圆的,完整的圆相当于一个循环,对于驶离港口的船只来说,有着周而复始有去有回的意思。
有说,此传统来自于丰田秀吉,他是第一个在船号后冠以“丸”字的,后人所举,只因对丰田秀吉的效仿和膜拜。
也有一种说法称这一传统其实来自于中国,在黄帝时代,上天派来教导人类造船的神明名叫自童丸,取此号,表示对神明的感恩。
对比其中林林总总,最有意思的说法大概是因为这“丸”字有污秽之意。在繁文缛节颇多的日本宫廷中,皇室所用的便器便叫“丸”,日本人相信神明厌恶肮脏的东西,哪怕连掌控厄运和死亡的神明亦然如此,以如此肮脏不堪的名字指代漂泊在海上只能听天由命的船只,相信死神也不会靠近。
这一点倒是与中国民间相信给孩子取一个“狗子”之类的贱命,免得被黑白无常勾魂夺命,有着异曲同工的“美好”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