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鬼骂不出来,喘气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个破风箱,稍微一动便是呼啦呼啦的响,他只能在心中咒骂守汶这个小兔崽子,带走什么不好,偏偏带走了光。
身上疼么?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唐鬼才发现刚刚那种感觉根本算不上疼,此时才疼。
身体就是如此,真正动不了的时候,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多,反倒是当身体开始慢慢恢复的时候,各种痛感也就如雨打芭蕉般滴滴答答地席卷而来,哪一寸皮肤都不肯放过。
唐鬼试着咬了咬牙,吞口水的时候感觉到了喉咙里的一阵甜腥,试着挪动身子的时候,胸前的骨头一根根叫嚣着,仿佛随时都要罢工。
与此同时,各种感官也渐渐恢复过来,唐鬼静静地听着身边的动静,甚至能听到有虫子在压在身上那具尸体皮肉中穿梭,能闻到尸体身上特有的腐烂臭味,能感觉到地下的潮湿和阴冷。
还有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像唐鬼逼近,他闭着眼睛,仿佛能看到一只只冤魂恶鬼匍匐在地上,蹑手蹑脚面目狰狞地向唐鬼靠近过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机会何处寻
人很难控制自己到底怕什么东西,若是什么东西都能说怕就怕说不怕就不怕,那人生岂不是简单多了?
怕,本身就是因为知道某些东西注定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其实唐鬼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黑,那种质疑曾令他对人间善恶都产生了怀疑——唐忌夜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踩死只蚂蚁都会愧疚的人,还被亲生父亲害得家破人亡,若世间真有公理道法,如今夜夜惧怕冤魂而不得安眠的人该是他父亲唐芒而绝非自己。
唐芒,姓名取一个“芒”字,却带走了唐忌夜生命中的所有光亮。
该死、该怕、该无颜于世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可为何在此时此刻仍被恶鬼怨魂紧紧抓着不放的人却是自己?
唐鬼不敢再往下想下去,生怕这种无能为力也毫无意义的怨恨会耗光他的力气,他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能死在这里。
继续耗下去只会连最后的气力都被疼痛耗光,这个想法期盼着唐鬼咬着牙动了动身子,在浑身骨头几乎都在咯吱作响的情况下,唐鬼强迫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身旁那孩子还没死,唐鬼摸了摸他的鼻息,尚有一息留存,唐鬼咬着牙拽着那孩子的腕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谁都不能死,是的,谁都不能,唐鬼虽然装的一副凶神恶煞,可若说本心,究竟是软的,否则也不会顾上齐孤鸿,也不会放过唐芒,也不会替舍昂山寨的人解决这些烂摊子,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只知道,若是真这么扔下这孩子不管,即便是他自己的良心也放不过他,这事情就算过去很久,哪怕到他老死的那一天,他都会死死地记住自己当年连个小小的孩子都救不了。
不行,他是唐鬼,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正当唐鬼以这个念头强迫自己用那毫无力气的胳膊拽着小不点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守汶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情况急切,守汶是如何从一只虫子的口中得知仍有一条路通往地面的经过,唐鬼已经听不清,也完全无暇顾及了,只是这句话令他觉得身上竟然隐隐地又生出了一些力气时,唐鬼终于站稳身子,对着守汶低声道:“搭把手。”
唐鬼已经没有力气说太多,他只能使个眼神看向小不点,希望守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可惜,守汶好像没明白唐鬼是让他帮忙将小不点儿背在唐鬼的背上,而是勉强地将与他身高相差无几的小不点儿背在自己身上。
神智不清的小不点儿整个身子都压在守汶身上,两条腿在地上拖着,守汶的身子压得直不起来,却还在向唐鬼伸出手,“舅,”每一个字对于守汶来说都是最后一丝气力,他不敢再多说,生怕会就此泄了气,然而语气却足够坚定地对着唐鬼道:,“走。”
唐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在背后用肩膀顶着小不点儿的身子,同守汶一起向前走去。
人和人之间的默契有时候与相处的时间长短无关,而是关乎于在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比如此刻,甥舅两人虽然同样的一言不发,却能感觉心和力气都在向着同样的方向。
路不长,却也几乎耗光了两人的力气,当两人走出寨门钻入山洞绕过两道弯时,守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的身子一歪,不光是小不点儿从他背上掉下来,就连他自己也摔在地上,一声抽噎之后,,放声大哭。
面前的不是生路,他们没机会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崩塌的信任
可能是在守汶五六岁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情,毕竟,类似的事情在他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已经发生过太多次,故而对这时间也就不会刻意去做什么清晰的记录了。
但是,那大概是第一次。
生在山里的守汶没什么朋友,他的朋友就是山中的一草一木,在某次他爬到树梢去摘野果的时候,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
那一下疼得守汶浑身的骨头好像都快裂开了似的,年幼的孩子甚至以为自己怕是要死了,他呲牙咧嘴地在地上打滚了一阵,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
“要我帮你么?”
“怎么帮?”
“我吐出来的口水能疗伤。”
“不,真恶心,我不信。”
“你可以试试看,万一有用呢?”
守汶将信将疑,只是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个声音的主人摆布,他感觉到一阵阵凉意由自己的脚腕盘旋直上,在自己的脚腕上环绕着,游走着,然后,渐渐的……
就好像奇迹一般,守汶感觉身上的伤口在一瞬间好像突然变得没那么疼了,取而代之的是皮肉上的麻木感,然后渐渐变得毫无感觉,就好像刚刚从树上摔下来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守汶浑身一个激灵,翻身便从地上爬起来,只是就在他刚刚耸起上身的时候,迎面便看到了一只三角形的脑袋,一双绿油油的小眼睛,以及一根正从它口中吞吐而出的芯子……
“啊!蛇!”
守汶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一步,试图将这条蛇从自己的腿上甩下去,那蛇却摇晃着半截上身,硬邦邦的脸上竟然似乎出现了一丝嘲讽般的表情。
“怎么?有什么好怕的?刚刚帮你治伤的时候你怎么不怕?”
“可是你是蛇……”
“那你呢?你不是也在和我说话么?”
蛇其实也很惊讶,没想到一个人能和自己沟通,而守汶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他不敢相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和蛇说话,可是再回想一下,他刚刚的确是发出了和蛇一样的“嘶嘶”声,这完全发生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完全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本能,在守汶不知不觉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