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一边想一边说,要是自己没头没脑就给唐鬼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依着唐鬼的脾气,必然又要说自己神经兮兮,他干脆凑到唐鬼左边,人蹲在地上,抓着唐鬼的袖子晃了晃。
那一瞬间,诡异的触感令瞎子的脑袋里好似有惊雷炸开般,所有的想法都被驱散出去,整个脑袋一瞬间便空了。
是的,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被一阵狂风将所有思绪都从瞎子的脑袋里吹卷出去了一般。
瞎子的嘴还张着,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可是还没说出口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浑身一阵激灵,一股凉意从头发丝儿蹿到了脚趾尖儿。
那触感让盲丞意识到,他好像突然明白之前让自己感到不对劲儿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了--他早该知道的,唐鬼耍得两把圆月弯刀,舞起来的时候两把刀呼呼作响,难怪他觉得诡异,因为他在场子上,就从未听到那两把双刀同时响起过。
这个想法刚从瞎子的脑袋里冒出来,他的手便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寂静的院落中鸦雀无声,金寒池望着蹲在地上的瞎子,只见本来蹲着的瞎子已经双腿发软,整个人颓然地瘫坐在地,他的手指纤细,五根指头好似青葱,此时哆哆嗦嗦有如筛糠一般,引得唐鬼的袖子也跟着颤了起来。
在一阵诧异呆愣后,瞎子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了似的,双手猛地抓住了唐鬼的胳膊就是上上下下一通摸索。
这瞎子手灵,眼不得见,全靠两只手当眼睛使唤,此时摸索了一阵,再怎么不敢相信的事情,也已经得到了实打实的答案,瞎子扯着嗓子“哇”的一声就嚎了出来,拖着颤音哭嚎道:“怎么又断了啊?!”
“又”?
站在对面的金寒池本来还被盲丞那悲痛的样子感染,心头不免有些哀伤,是啊,就算他和唐鬼不熟,甚至可以说两人对对方都没什么好感,唐鬼断臂的事情跟他丝毫关系都没有,可他金寒池却是真真切切地被瞎子的情绪打动了,是真的,鼻头都跟着有点儿酸了呢!
但是,盲丞的这个“又”字却打断了金寒池所有情绪,他出于习惯地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唐鬼,很想知道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说,唐鬼的手臂断过不止一次?
从盲丞摸到唐鬼身边时开始,唐鬼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嚼着嘴里的干饼斜睨着盲丞,不管是他瘫在地上,还是他摸索自己的袖子,甚至是放声哭嚎,唐鬼就像是早已看习惯了似的,不但没有任何安慰的回应,甚至还撇了撇嘴,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盲丞哭嚎的那一声时,唐鬼刚强忍着咽下一块干饼,他的喉结上下翻动,正要将手里最后一块儿干饼送到嘴边。
而那一声响起后,唐鬼没看金寒池就已经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对劲儿。
对面的金寒池双手抱臂,好似看戏般饶有趣味。
登时,只见唐鬼眼皮一翻,对着盲丞不客气地骂了声道:“哭你娘的腿儿!老子是死了吗?你他娘的是要哭丧吗?要哭给我滚到你屋里哭去!”
盲丞怔了一下,后半句哭腔也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气儿还不顺,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搭着。
“愣着干嘛?让你滚回屋里去,听不懂吗?”
“嗯……”盲丞闷声闷气应了一声,鼻子狠狠地吸溜了一下,蚊子似的嗡嗡道:“听懂了。”
说完,盲丞站起身,身子踉跄了一下,却不敢去碰唐鬼的肩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撅着嘴巴转身往后院走,刚走出去没两步,喉咙里便发出一阵含含混混的哽咽声,是想哭,想到实在憋不住了。
“慢着!”
唐鬼对盲丞的背影喊了一声,那盲丞八成以为是唐鬼良心发作,终于想起来要安慰自己一句,故而急切地转过身,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竟然还有些喜色。
望着瞎子那张脸,唐鬼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咬着牙低声道:“记住!咬着被子哭!你要敢哭出声,老子就缝上你的嘴!”
唐鬼的话令盲丞一阵紧张,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只是死死抿着嘴,腮帮子还鼓着,对着唐鬼用力地一点头,然后头也不会地迈着小碎步往后院跑,人刚消失拐角处,就听到“嘭”的一声,随后响起的就是瞎子死死捂着嘴后发出的“呜呜”声。
直到此时金寒池再也忍不住,当即便大笑起来。
世上有这样的主仆,金寒池还是头一次看到,不,简直不能说是主仆,根本就是一对儿冤家嘛!
别人常说金寒池对休伶狠,可好歹金寒池可从未这样对待过休伶,他忍不住想一想,若是这瞎子跟在自己身边的话,不知道一天到晚要闹出多少笑料……
只是,金寒池的思绪在这里被打断了,他想到了休伶,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下来。
唐鬼始终侧着头,听到瞎子关门的声音之后,才转头望向金寒池,他没有说话,而是挑了挑眉毛,那意思很明显。
该说什么就说吧,老子没时间陪你废话。
“我需要你帮我救一个人,而且你必须要救。”
“必须?”唐鬼哼笑一声道:“老子只知道有利可图的事情才是必须要做。”
金寒池好像早就料定唐鬼会这么说似的,他耸了耸肩,“关乎你的身世,这利益够不够?”
第二百零五章断头岗
太阳啊,饶是又下山了。
日子日复一日,人们都在同样的日头下过日子,看着同样的日升日落,可是每一次的夕阳,在不同的人眼中都有不同的颜色。
于田间地头的男人来说,夕阳是守在家的妻子和油灯下的一碗土酒,于迟暮的老人来说,夕阳是清冷的床铺和黄土的气息,于无忧无虑的孩子来说,夕阳是娘在门口呼唤的声音。
对于曹胖儿来说,夕阳是……“咻”,对,是他爹抡着鞭子“咻”地一声抽在门板上的声音。
曹胖儿的爹是个瘦猴儿,瘦猴儿偏将他这儿子喂得活脱脱一头小白猪,由此可见他对儿子疼得要命,自然是不舍得真打,虽然他爹前两日还说过,他要是再敢天黑了才回家就拆掉他半条腿做熏猪腿儿,不过曹胖儿并不怕。
但是,眼下夕阳西斜,曹胖儿却真是急着想回家了,早起时,他娘在洗腊肉,曹胖儿伸着小胖手儿想撕一块儿先香香嘴儿,却被她娘在手上拍了一下。
“今晚你二叔带你婶娘过来,你要是不想吃好吃的,尽管在外面撒欢打滚儿,对,你婶娘做的点心可好吃,当心你回来吃了都被我们吃光了。”
曹胖儿一想到婶娘做的点心,口水流了三尺三,他吸溜一声,对着前面那个清瘦的身影道:“小哥哥,我该回家了……”
是该回家了,圆圆的夕阳已经被山峦吃掉了一大口,想要在太阳落山前回家,曹胖儿至少要小跑着回去,他不善跑,浑身肉多,一跑就喘。
站在前面的孩子比曹胖儿年长个两三岁,个头儿也高出足足一头,但身板儿宽窄却还不到曹胖儿一半儿,清瘦少年穿着一身土黄色的短褂长裤,回头看了曹胖儿一眼,挑着眉毛道:“你不想看虫子了?”
想是想,只是,也只是刚刚想,上一个时辰还想,这个时辰,好像就不那么想了。
前几日镇子上的小学堂开学了,适龄的孩子们都去念书,唯有曹胖儿年龄不够,平日里能跟在屁股后一起玩儿的几个哥哥都穿着笔挺地上小学去,剩下曹胖儿哭嚎了几日,觉得好似全世界都把自己遗弃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