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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寒池和守汶分别站在两侧,面前摆着两排铁铧犁,一排三个,每个相隔一步远,从金寒池走到这里的功夫,铁铧犁的外表虽然已经降温,稍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但是隐约还是可见红光和火星。

守汶脱着鞋袜,动作干脆,没有半点儿犹疑,这举动中不合乎年龄的沉稳倒是的确令金寒池心生钦佩之情,他脱鞋袜的时候一直望着守汶,只是守汶好像没有看到他的目光,而是转头看向伢缅。

从守汶搬进伢缅家起,伢缅很少与他目光相对,如果说以前都是因为无视,那么现在则是因为畏惧。

伢缅觉得自己不应该心虚,但不知为何,少年的目光就是让他不敢与之对视。

守在火堆周围的人群鸦雀无声,目光都凝聚在金寒池和守汶身上,如果目光有温度,两人必然会感觉到浑身灼烫。

在这样的一片静寂中,伢缅清了清嗓子,以苗语高呼一声道:“上犁!”

金寒池听不懂苗人的话,只是跟着守汶一起走到了铁铧犁前。

直到人站在这里的这一刻起,才知道之前所有的设想,其实都是空想,不管是金寒池还是守汶,此时都不敢说一句“不怕”,滚烫的铁铧犁就在自己面前,已经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了。

金寒池吞了口口水,知道这种事情犹豫不得,反正今天自己根本躲不过去,而冷静思考一下的话,就知道在这时候不如速战速决。

对,速度一定要快,一旦慢下来,双脚立马会被铁铧犁灼伤,而且,最要命的是这踩铧犁还有个特殊的规矩,上铁铧犁的时候,裤腿是散开的,一旦裤子被引燃,就会被判为犯错的一方。

金寒池想都不想,人已经迈出步子。

好歹是练功多年,不能说金寒池身轻如燕,但也是步履轻盈,他以脚跟为着力点,尽量减少脚与铁铧犁的接触面积,凝神运气,几乎是蜻蜓点水一般踏在了铁铧犁上。

第一步踩上去的时候,那疼钻心裂肺,灼痛的感觉令金寒池浑身一个激灵,冷汗顿时泛起一身,那种痛感简直不是用语言所能够形容的,虽然只是踩在铁铧犁上,可却好似被人用板斧在脚上狠狠地砍了一刀!

第二步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思考,金寒池几乎就只是为了解脱那种痛感,然后凭着本能不假思索地迈开腿,让另一只脚交换着,去承受那种痛楚。

第三步就没有前两步那么痛苦了,大概是先前这只脚踩铧犁的时候已经疼得麻木。

踩过那三个铁铧犁,双脚重新落在坚实的土地上时,金寒池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脚必然是被烫伤了,地面上的砂石钻进伤口里,疼得他恨不得跪在地上打滚儿。

好在尊严强撑着金寒池仍旧稳稳地站在地上,嘴角虽然勉强勾起了一抹笑容,只是人实在是不轻松,那种痛苦令他几乎没有站直身子的力气。

金寒池无暇顾及其他苗民的惊呼声,无暇顾及什嫆和伢缅脸上的惊慌。

在金寒池看来,自己安然无恙地走过来了,至少证明自己不是错的那一方。

在什嫆和伢缅看来,金寒池安然无恙地走过去了,出事儿的既然不是他,那么就是守汶……

每个人都自有自己关心的重点,尤其是对面的守汶,他吞了口口水,双腿开始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所有人,都有错

先发制敌,这是金寒池的计谋之一。

金寒池从来就不相信用踩铧犁这种方式能分出来什么公正和对错,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人们的心理作用--做错事儿的人往往会心虚,心虚就会出事儿。

理性如金寒池一般,这是唯一能说服他的理由。

既然并没有所谓老天来主持什么公道,那么金寒池唯一需要对付的就是自己的心。

他不能心虚,而且要尽量努力让对方心虚。

在看到守汶的表情时,金寒池心中感到十分满意,很显然,他的计谋已经生效了。

对面的少年明显在颤抖着,神明不能影响金寒池,却会影响守汶,只见少年的表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守汶这次是真的怕了,而他的这种怕还显然与刚刚金寒池的那种怕不同,守汶不光怕自己要在铁铧犁上受伤,他更怕的是,如果自己失败了,就意味着什嫆和伢缅真的做错事儿了。

所以……虽然真的想勇敢的走过去,但是真的没有勇气了。

就在守汶这样想着的时候,什嫆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守汶回过头去,目光正与什嫆相对。

“踩吧,守汶,”什嫆的表情与刚刚有些不同,只可惜那表情中所蕴含的是守汶看不懂的东西,他只是听到什嫆对着他喊着,“没事儿的,婆会保护你,没有做错事情,就什么都不用怕的!”

守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打动了自己,是什嫆的目光?她的语气?还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坚定,以及一种好像代表着抗争的眼神?

总之,不管那叫不上名字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但那种感觉令守汶感到坚定起来,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然后闭着眼睛便一鼓作气从那三个铁铧犁上走了过去。

这感觉有些太快了,让守汶想起自己小时候过一座独木桥时,好像也是这样硬着头皮什么都不想就过去了,甚至事后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过去的。

脚自然是疼的,直到守汶稳稳地站在地上的时候,他仍旧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脚,那种灼烫的感觉令他觉得好像两只脚底板都快要燃烧起来了似的。

大概过了一两秒时间,守汶深吸了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守汶本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双脚到底怎么样了,裤腿没有烧起来,不知道脚上有没有起泡,然而还不等守汶去看自己的状况,周遭众人诡异的反应却令他动弹不得。

只见,所有人都在盯着守汶和金寒池,不光是什嫆和伢缅,甚至还有特意被请来的三位六方,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诧异和难以置信。

没事儿,守汶没事儿,金寒池也没事儿。

这怎么可能?

不等伢缅说什么,专程来主持公道的三位六方已经快步来到守汶和金寒池面前,有人按着两人坐在地上,强行抓着两人的脚腕举起他们的脚掌,三位六方盯着看了又看,两人的确是被烫伤,脚上能看到红肿的痕迹,但是没有溃烂和火泡,皮肤和裤子都没有被烧坏。

三位六方注意到这一情况之后,不由自主地互相对视着交换眼神儿,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当初是伢缅一口咬定盲丞害死侬勃,为此,伢缅站出来要求踩铧犁,守汶代表伢缅一方金寒池代表盲丞一方,这是一件很显然注定了必然有人对有人错的事情,可为什么踩铧犁之后竟然没有出现应有的反应?

在场的许多年轻人还是头一次经历踩铧犁这种事情,并不明白那些凝重的表情从何而来,倒是身旁的长者对他们低声解释过后,年轻人才明白--踩铧犁时无人受伤,并非因为老天判不出个对错,而是证明此事远远不止是一个人的错或是如何。

对神明的崇拜,让苗民坚信神明可以判断出所有事情的对错,神明不肯轻易做出判断时,并不是神明不能,而是神明不愿意,是神明对整个村落有所不满。

也就是说,罪责落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或许年轻人对此还有所疑惑,但是伢缅的表情已经变了,身为当事人的他最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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