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连章杳也不明白叶景莲对自己的这份崇拜究竟从何而来,毕竟,如果是章杳的话,他是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如此。
自己未曾经历的事情,终究是自己不大能理解的。
叶景莲邀章杳去看戏,然而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章杳听不大懂,也就没什么兴致;叶景莲又邀章杳去房里下棋,但是想想看,和叶景莲下棋,总是无趣,便也摇摇头;叶景莲思来想去,像个拿出满屋子玩具却留不住朋友的孩子一样无计可施,急得他眉毛一抖一抖的。
“晚饭吃了黏食,”看到叶景莲那样子,章杳干脆率先开口道:“不如走一走,消化消化。”
叶景莲的提议,一千个一百个,只要章杳不愿意,都会拒绝,可叶景莲却不同,只要是章杳说的,他都乐意。
叶家号称叶半城不是没有原因的,光是这主宅,在章杳第一次来访的时候便感到有些惊讶,此时,两人便在深宅大院中闲庭信步,听叶景莲碎碎讲述着他和这座宅子的故事。
游荡间,章杳时不时能看到一两名女子从身边经过,叶家的女子多是一身练武装扮,行走之间,脚步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少了些江南女子的旖旎,却多了一份叶家独有的精炼。
章杳自顾自地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走着,叶景莲自然会跟在身后,向他介绍各个宅院,走上这么一遭后,章杳多少摸清了叶家大宅的规律。
在这里,门徒的房间各有分布,而门徒又分为各种不同的职责,章杳在脑海中回忆着大宅中的房屋分布,发现所有宅子如众星捧月般将叶君霖的宅院围护在中央。
果然,这就是叶家族长的待遇。
这一路上,叶景莲的嘴几乎就没有停过,只是,他讨论的差不多都是关乎于他自己的成长,章杳并不感兴趣,除非在说起叶君霖的时候,章杳才会略有兴致地搭腔一两句。
叶君霖小时和门徒住在一起,与那些黄毛丫头们一起练功,十二岁之后,叶君霖住进前院,和一些堪称家中元老的门徒住在一起,开始跟着她们修习叶家蛊术,而后,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她的老师因其能力变化而一步步递进改变,她的住所也在一点点向家族核心靠拢。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叶景莲指了指前面的院落,“喏,这就是叶君霖住的地方。”
章杳远远地便看到了那座宅院,宅院位于大宅中,没有过高的门庭,飞檐上立着傲首火凤,门上雕刻着浴火涅槃。
其实,说实话,这座宅院看起来并不比其他宅院大多少,从外面看来,不但不比其他宅院华丽,看起来反倒因年月太久,而显得有些陈旧。
然而或许这才是凤凰涅槃之前的修炼之地。
“她的宅子没什么好看的,”见章杳盯着叶君霖的宅子出神,叶景莲的话语中闪现出了些许醋意,他不希望章杳是因叶君霖才来到叶家,毕竟他不是为了送自己回家而来的吗?想到这里,叶景莲耸耸肩道:“全叶家最好的、最有意思的东西都在我宅子里,杳哥要不要去我那儿玩?”
章杳就好像没听到叶景莲的话似的,只是指着叶君霖的宅子道:“可以进去看看吗?”
虽然叶景莲向来直呼家姐其名,似乎全无尊敬,可说到这里,叶景莲却支支吾吾道:“娘不让别人随便进叶君霖的宅子,所以她去闭关,这宅子就锁上了,反正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的……”
“那么,她在什么地方闭关?”
“闭关的地方就在家宅里面,娘说她好歹也是族长,即便是闭关,走得太远了也不方便,更何况大隐隐于市,这个……”
叶景莲在兜兜转转地绕圈子,他生怕章杳接下来会让自己带他去叶君霖闭关的地方。
叶家上下有规矩,族长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哪怕是叶景莲这个亲弟弟,他倒不是怕章杳会影响叶君霖闭关,他只是怕,若章杳真的提出这一要求,自己该要如何拒绝,才能让章杳不至于嘲笑自己。
毕竟,大话都已经吹出去了,叶景莲好不容易为自己营造出了一副横行叶家不可一世的形象,现在被拆穿的话,让叶景莲在他这位杳哥面前如何下的来台?
只可惜,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正当叶景莲碎碎叨叨地搪塞时,章杳已经开门见山道:“我能不能去她闭关的地方看看?”
第一百八十四章臃肿的权利
石壁,寒冷而坚硬,因身处地下,四壁墙角会挂着一些水珠儿,令这地下石室愈发阴寒。
整个石室呈方形,每一面墙都有十来米长,可以说是相当空旷的区域,墙边的木架高及屋顶,架子上密密麻麻摆着各种瓶瓶罐罐,但因整个房间就只有叶君霖一人身处其中,故而不管摆着多少东西,也无法掩盖这座房间的空空荡荡。
蛊虫不喜光,房间里,就只有叶君霖那一张石桌上摆着几盏灯烛,此时,叶君霖就坐在灯下,一页页地翻看着古书,那些书籍流传多年,纸页早已泛黄不说,就连上面的字迹都难以辨认。
叶君霖将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后放在一边,她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还是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果然不易。
世间所有难能可贵的东西,都伴随着求之不易,若是太简单,便也称不上什么珍贵了。
叶君霖的两只手揉了揉脸颊,在这地下太久,早已分辨不出日月流转昼夜之分,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没日没夜,叶君霖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在这种时候,她只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另一摞厚厚的古书中,拿起最上方的一本。
没有甄选,没有余地,叶君霖只能将所有的书都看完,一字不落,不放弃任何蛛丝马迹地寻找自己想要找到的办法。
翻开书页的时候,叶君霖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闭关之前,那双手还算白皙,只是上面也遍布着一些伤痕,是上一次闭关的时候留下的,而今天再看,虽然不过闭关几日,但是叶君霖的手上又一次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口。
有咬痕,多是出自毒蛇之口,蝎子的蛰伤一般伤口很小,引发大片的红肿淤青,蜈蚣留下的伤痕和蝎子留下的伤痕差不多,不过蜈蚣咬过的伤口周遭会有一些小小的水泡,里面尽是毒液,不可以挑破不说,还要小心提防那水泡被刮破,以免皮肤的其他位置感染,但说起来最讨厌的其实是蜘蛛,中了蛛毒后,皮肤会大面积溃烂。
总之不管怎么看,这双手都不像是个二十岁少女该有的手,简直连乡间种田的村妇都不如。
好在叶君霖已经习惯了,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祖上规定了两次闭关之间要时隔多久多久,为的就是让这些伤痕重新长好,恢复,然后接受下一次伤痕的洗礼。
这真是一种微妙的折磨方式,毕竟老天是公平的,既然给了她族长这种崇高的身份,也要给她族长必须背负的责任。
叶君霖觉得,凭着她对蛊族几家的了解,齐家算是最安逸的,齐家老祖宗只研究可以行医的蛊术,对于蛊术的追求和执迷都比不上其他几家,那种儒雅文人身上的慵懒闲散,的确是让人羡慕,她甚至觉得一定是因为齐家为医积德行善,所以如此不求上进的齐家才能在乱世中立足百年。
相比较之下,叶君霖觉得对炼蛊最为执迷的,大概就是她们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