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孤鸿想一想,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的优势,甚至没有继续打斗的意义,早一点停下来,或许能留个全尸。
但是他不能。
因为面前的人是章杳,是他伤了齐孤鸿最在意的人,不杀他,齐孤鸿无法下黄泉,无颜面对唐鬼,无颜面对齐家上下亲族!
双眼已经被血染红,齐孤鸿全凭感觉寻找着章杳的方向,他疯了一样挥着刀,能感觉到章杳的刀锋划破自己的皮肉,一刀一刀劈砍下来,他甚至能听到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却感觉不到疼。
“齐孤鸿,”章杳的声音听起来不徐不疾,他好似跳舞一般,躲避着齐孤鸿的身影,又或者说是一场游戏,总之对于章杳来说都是那么毫不费力,所以他才有了更多可以调侃齐孤鸿的时间,“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是说何必生,还是说何必死?
“你所谓的齐家,不过只是这世间千千万万家族之一,齐家灭了,你痛苦一生,齐家灭了,千古镇的百姓记得一年,齐家灭了,天下之人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我本没打算斩草除根,可你非要送上性命,让我如何不收?”
一片殷红朦胧的血雾之中,齐孤鸿不知道章杳在何方,只知道拼尽全力挥刀劈砍,对着一片虚无怒吼。
“只要我一日不死,我用一日杀你,我一生不死,便用一生杀你,我下一秒前还没死,我这一秒都要杀你!”
这一切已经无关我的死活,只因你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因我要向苍天讨个公平,只因我要挺直腰板去见黄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只因你是章杳,而我,是齐孤鸿。
——第一卷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瞎子找家
民国十五年,政府动荡,军阀混战,自广东革命政府誓师北伐,湘西一带的工农运动也一呼百应随之兴起,由川东返湘西的贺龙时任澧州镇守使,上任后便开始惩办土豪劣绅,为百姓谋求实际利益,为此遭到了赵恒惕的痛恨。
当时在湘西一带手握重权的赵恒惕与贺龙分庭抗礼,为除掉贺龙,命令贺贵严、叶开鑫、陈渠珍联合讨伐贺龙,局面一时间极其混乱。
而在地方上,地方政府巧立名目,不仅增加田赋正额,并附加诸多苛捐杂税,一年便要征收往后数年田赋;各地税捐状况亦极其混乱,同一地所竟有十几数十个税卡机关,最为甚时,一批货物过境要缴税十几次,各类税捐名头多达五六十种;军队名义上为讨要粮饷,实则如强盗一般,派出数连手持马刀皮带挨家挨户搜刮。
军队要粮饷,土匪要匪款,豪绅武装还要向百姓收缴枪弹费、团防费、保卫捐等等。
在这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爪之下,老百姓们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每日睁眼便是一个“钱”字横在头顶,种田要捐税,出门要捐税,土匪来打要捐税,去打土匪还要捐税,这个钱字不知压垮了多少淳朴百姓,硬生生地压毁了他们的人生。
相比之下,地处深山的舍昂山寨反倒巧妙地躲过了世态动乱的魔爪。
天已经亮了,盲丞坐在老妇人厅堂正中八仙桌旁的一张凳子上,他摆弄着手指头垂着脑袋,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外面有嘈杂的声响,但是盲丞听不清楚,那声音到了他的耳朵里只剩下一阵混沌不清的怪声,就好像是粘在一起的面团,分不开扯不清,黏糊糊地堵在他的耳朵里。
也罢,听不清就听不清,没什么好担心,反正他们犯不上对自己怎么样,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瞎子,对,说不清已经成了聋子。
天快亮的时候,盲丞带着察戈跟着寻尸蛊在山里找到了守汶的下落,然而就在看到守汶的瞬间,盲丞耳朵里的寻尸蛊突然炸开,疼得盲丞当时捂着脑袋摔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团便不动了。
察戈被那状况吓了一跳,他呆愣半晌才推了推盲丞,这家伙被推了一下身子就软趴趴地摊开在地上,察戈还以为他死了,摸了摸微弱的鼻息,才知道是疼晕过去了。
等察戈背着昏死过去的盲丞、牵着神志不清的守汶回到寨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众人见到守汶回来,兴奋不已地背着守汶便往大宅跑去。
似乎没有人记得是察戈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将守汶带回来的,他们急着去邀功,人群纷纷跑远,只剩下察戈背着盲丞,他想去和老妇人打个招呼支应一声就带盲丞回家包扎伤口,老妇人却执意将他们留下来休息。
察戈碍于老妇人的盛情难却,同时,他感觉到这盲丞在魏大锤和刑三眼中身份非同一般,此刻他半个脑袋都是血,连半边身子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若是就这么带回去,恐怕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会要了自己的命。
老妇人将察戈和盲丞安顿在房里,留下治伤药后,老妇人说去前堂回个话,察戈默默帮盲丞包扎了伤口。
清理耳廓中的血迹时,察戈好奇地眯着眼睛往盲丞耳朵里面看了一眼,血污都擦干净了,除了干涸的血痂之外,什么都没有,察戈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盲丞的耳朵里面炸开了,那声响将自己都吓了一跳,那盲丞呢?当时耳朵里面一定响得天翻地覆吧?会不会把耳朵炸坏了?
察戈将盲丞那半个脑袋擦得干干净净,又扯了些布条来包扎,他起初没想到到底要怎么包,毕竟耳朵横在中间,要绕着脑袋斜着包?可是转念一想,察戈想起来盲丞是个瞎子,干脆直接横着从眼睛上缠过去,反正他的眼睛也没有用……
正当察戈刚缠了两圈儿,盲丞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有病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又聋又瞎。”
察戈被吓了一跳,盲丞脸上没有半点儿表情,只是嘴巴突然动了动说出这么句话,吓得他差点儿从床上摔下去,稳住心神便有些埋怨地问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醒了怎么也不说句话?”
那是瞎子醒来之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听不清声音了。
瞎子小时候曾经掉进河里,他记得曾经有人告诉过他,落水之后不要慌不要怕,只要憋住一口气就能浮起来,当时慌乱的盲丞就依着那句话在水里憋着气,然后就听到周遭的人喊他名字的声音。
所有声音经过一重重水面进入他耳中时变得非常奇怪,盲丞想,如果声音是有形状的,那时的声音肯定是一道道曲折蜿蜒的线条。
此时,察戈的声音在盲丞耳中就好像他落水时听到的声音一样,是的,就好像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水,将盲丞和整个世界隔开了。
盲丞不知道察戈在说些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察戈给他擦脸时,冰凉的毛巾把他弄醒了,忍不住又埋怨一声道:“使那么大劲儿干嘛?不知道我嫩啊?脸都快搓破了!”
“你的耳朵没事儿吧?”
“几点了?怎么还不给东西吃啊?”
“我说……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还有,你就不知道给我换换衣服?全是血,都黏在身上了!”
“你……”
察戈吞了口口水,接下来的话已经有些说不出口,他猜得出来,盲丞听不见了。
而且,让他聋了的原因,是帮察戈寻找守汶,察戈有些内疚,甚至还有点儿心酸,他都已经是个瞎子了,现在因为自己又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