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差不多就是寡居多年的察戈能容忍这几个外人住在自己家中的唯一原因。
起初察戈是因为什月留在这里,后来在村寨中发生的事情多了,人生变得复杂如蛛网,留下的原因渐渐也就变了,为了讨生活,察戈起初是帮人给外乡的亲朋写信,后来渐渐有人送孩子来他这里学些汉字,莫名其妙便成了个教书先生。
当年的察戈恐怕一辈子都想不到自己会过这样云淡风轻的生活,刀尖舔血的人,竟然也习惯了琐碎的鸡毛蒜皮。
近日正逢村寨中一年一度的盛典,孩子们本来都回家帮忙做农活去了,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叽里咕噜地说着当地的方言。
敲门的人很焦急,大锤和刑三疑惑地望着来人,就听到察戈匆匆应了几声,将对方打发走之后,便回房里取下了挂在墙上的猎刀。
是出事儿了。
瞎子仍是坐在门边,他听不出察戈在哪儿,干脆仰脖望天道:“你要不要我帮你算一卦啊?”
“用不着。”察戈随口应了一声便向门外去,关门前不忘嘱咐一声道:“不许用厨房,不许出这道门。”
大门还未被察戈完全关上的时候,瞎子便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不让用厨房?想饿死我们啊?大锤,三儿,你们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
“军师,”大锤就坐在盲丞身边,熊掌般的大手在盲丞膝盖上拍了一把道:“我看咱们还是老实点儿,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赶出去,估计附近连个住店的地方都没有。”
盲丞不满地撇撇嘴道:“那你就等着吧,天黑之前他回不来,你猜他会不会给咱们煮宵夜?”
刑三和大锤有时候分不清楚盲丞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他这话却是一语成谶,果不其然,几人一直等到圆月高悬的时候,察戈才回来。
人虽然回来了,但寨子里仍不安宁,察戈进门之后也不说话,只是进了后厨,半天端了个笸箩出来,里面有几张饼,他自己叼着一块,随手将剩下的递给大锤几人。
盲丞接过麦饼,心不在焉地掰开一块儿,对着麦饼递过来的方向道:“你还要出去吧?”
察戈稍稍愣了一下,他发觉刑三和大锤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儿望着自己,有些警惕地对着盲丞道:“你问这个干吗?”
“你们寨子里出事儿了,而且这事儿还没解决,你就不想让我帮你算一卦?”盲丞一脸诚恳地用力点头道:“我算卦很厉害的!真的!”
察戈犹豫着伸出手在盲丞眼前晃了晃,盲丞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面前带起的风,干脆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露出鼻子两边的两个窟窿,对着察戈灿烂一笑道:“你别试了,我是真瞎。”
“你怎么知道我们寨子里出事儿了?”
盲丞正要送到口中的麦饼又被他放了下去,有条不紊道:“我们是昨天来的,你们这村寨白天虽然热闹,但是吃过晚饭就都睡了,夜里没什么响动。但是你听……”
外面嘈杂的声音已经替盲丞回答了察戈的问题,整个寨子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脚步声和说话声,隐约还能听到一两声妇女焦急的抽泣声。
“你出门的时候带着猎刀,说明你要进山,说说吧,是不是谁家丢了小孩儿?你们去山里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我说的对不对?”
察戈惊得合不拢嘴,这瞎子说的一字不错。
今日登门前来的,便是察戈教的一个孩子的父亲,那孩子昨晚说是到察戈家来温书,可今天一天都不见人,无奈之下父亲登门来访,这才知道孩子昨晚并没到察戈这儿来。
而父亲当时站在门口和察戈叽里咕噜说的那几句,便是猜测孩子可能是偷偷去看龙潭了。
“董翁在山里,传说在招龙之前,夜里到山上龙潭便能看到董翁,但是前去龙潭的路非常凶险,大人三令五申不许孩子私自前往,所以那孩子才编了个谎说是到我这儿来了。”
察戈也是一脸的焦急,两条眉毛都快拧在了一起,舍昂坐落在群山之中,龙潭位于舍昂东边的山顶上,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不敢在深夜独自前去。
眼看今日在山里搜了一天,大家伙拎着猎刀直奔龙潭,但一路上却压根儿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说察戈不着急,那是骗人的。
察戈打量着面前的瞎子,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算卦,无奈他已是病急乱投医,“那……你帮我算一卦?”
“不急,不急,我算可以,”瞎子摆摆手道:“但是,你得告诉我董翁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请董翁
董翁,是当地方言,“董”字,意为“齐”,“翁”字,则是龙,将两个字放在一起以汉话来翻译,既为招龙。
招龙是当地最为热闹的节日之一,仅次于最盛大的祭祖仪式“吃牯藏”。
这招龙仪式乃是在每年春种开始前举行,据说每个村寨都由龙保护,一旦龙走了,村寨中的百姓便会浑身乏力、倦怠易病,故而要在开始新一年劳作前请龙回来保护山民。
董翁,其实又称“董引兴”、“董麻海”,这董引兴和董麻海是两个人名。
苗人自古信奉枫木为神木,据传,上古时期,枫木心中孕育出了蝴蝶,蝴蝶与清水塘旁的泡沫婚配生下十二个蛋,孕育出了龙、虎、蛇以及第一个人类姜央,故而苗人相信龙便是从枫木中孕育出的。
神话中有记载,一苗人砍断了一棵枫树,发现董引兴和董麻海就在枫树中,苗人信奉二人为龙,招龙仪式便是招董引兴董麻海。
除了这两人之外,据说枫树中还有另外两人,既“卖榜”、“卖留”,不过此二人与龙无关,苗人认定他们是人类的第七世,也就成了苗人吃牯藏祭奠先祖时的歌颂对象。
察戈好歹算个老师,三两句间便将董翁的意思解释得清楚明白,盲丞一时间没说话,半晌才舔了舔嘴唇道:“合着我们这一趟来是正赶上你们这儿的大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