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的时候,察戈便不见人影,刑三翘首盼了半个时辰,远远看到察戈担着两桶水回来,连忙出门迎了上去。
“打水去啦?”刑三堆着一张笑脸,“我来帮你……”
只是还不等刑三伸手接过察戈肩头的担子,察戈却黑着脸喝了一声道:“进去!”
刑三被察戈这一声呵斥喊得有些发愣,过往在唐鬼山寨里,刑三虽然算是脾气好的,但再好也是山匪,此时不免有点儿憋气。
盲丞睡醒后便摸到一把小板凳坐在门边,戴着茶色眼镜的双眼面向门外的街道,津津有味地听着街头的动静,察戈连看都没看瞎子一眼,径直从他身旁经过,直奔门内而去,将两桶水放在了院落中央。
魏大锤此时从后院的厨房出来,对着察戈一笑,拎起水桶道:“这水桶送到后院去?”
对于魏大锤的主动帮忙,察戈不但没有半点儿感激的意思,脸色反倒愈发难看,黑着脸道:“你进厨房了?谁让你进厨房了?”
瞎子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起来不给吃的就要嚷嚷,这几个人中,唯独这瞎子没眼色,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意思,大早上起来便碎碎唠叨刑三和大锤要饿死他,那水絮一直不怎么说话,听到盲丞的絮叨便默默进了厨房去煮饭。
一个嚷嚷着要吃饭,一个责难他们擅自进了厨房,倒是将魏大锤和刑三夹在中间怎么都不是,两个人在唐鬼山寨里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忍着白眼。
察戈的脸色铁青,差点儿撞上端着饭菜出来的水絮,水絮被这黑脸汉子吓了一跳,勉强开口道:“我只是煮了些白粥,你也吃一点吧。”
长久不说话,眼下让水絮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很艰难,听察戈没有回应,她低下头正想要走,却不想察戈突然猛地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啊!”水絮下意识尖叫了一声,刑三忙凑上前来,手已经握住了察戈的肩膀,“你干什么?”
察戈的身材健壮,刑三抓了一把他却毫无反应,一只手夺下水絮手中的粥碗,一只手翻过水絮的腕子,只见察戈的视线在水絮手指甲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儿,见水絮并没有蓄指甲,这才松开了水絮。
刑三见察戈放开水絮,便也放开了察戈的肩膀,人却绕到察戈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怕我们在饭菜里下蛊。”
盲丞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自打他听到察戈因为众人进了厨房而发怒时,便已经想到了察戈的顾虑,盲丞曾经问过刑三这察戈年有几何,四十多岁的汉人住在苗人村寨里,本就需要处处提防,而他也没有讨老婆,由此可见这人警惕心强得有些过分。
这样一来,性格古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盲丞从不否认自己没眼色,用他的话说,他连眼睛都没有,哪儿来的眼色,此刻也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让察戈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察戈闻言瞥了瞎子一眼,他不知这瞎子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说话着实令人生厌,此时两步走到门口,嘭的一声关上大门。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能出这个门。”
察戈语气严厉,说罢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得山响,大锤咬着牙动着嘴唇无声地咒骂了一声,刑三则去接过水絮手中的粥碗,找到了一张小桌子,张罗着吃早饭。
捧着饭碗时,大锤深吸了口气,看着清汤寡水的粥,察戈家的粮食不多,水絮不敢擅动,做出来这粥里就只有几粒米飘在上面,看得人好生凄凉,大锤摇摇头道:“也不知道大当家的到底怎么想的,偏要让我们来受这鸟人的气!”
“行了!”刑三按着大锤的腕子,努着嘴指了指察戈的房间,摇摇头道:“来都来了,既然是大当家的的嘱咐,咱还能说些什么。”
“军师,你不是什么都能算出来吗?”大锤用肘子推了盲丞一把后道:“你倒是给咱算算,这日子他娘的过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盲丞在桌上摸了两下,刚摸到粥碗送到嘴边,他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后才轻声道:“我不算。你们不是带我来给人算命的吗?要让我给他算命的人还没来,军师我什么都不算。”
大锤气得瞪眼,却又拿盲丞没办法,却听那盲丞轻声问道:“对了,你们闲了去找那察戈帮我问点事情呗?”
盲丞睡醒后就一直坐在门口,虽然听不懂当地的方言,但是这一早上他已经从无数人口中听到两个字。
“你们去问问‘董翁’是什么意思?”
“不去,”大锤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要去你自己去,想让我们替你看他的脸色?你还是尽早打消这主意。”
这一行四人和察戈相处得并不好,昨日刚碰面时,刑三刚拿出那枚铜镜,察戈便追问着他们和什月是什么关系,可大锤和刑三根本没听过什月这个名字,哪儿能说出个一二三,这几人中最精明的当属盲丞,可那瞎子却只知道装傻充愣,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察戈脾气急,见刑三和大锤不肯回答,夺下铜镜就要赶他们出村子,情急之下,刑三只说是他们大当家的唐鬼让他们来找察戈。
“唐鬼?你们大当家的,姓唐?”
也不知为何,听到唐鬼的姓氏之后,察戈的脸色就变得格外复杂,他的嘴唇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在畏怯什么。
但好在察戈也不再追问什月的事情,只见察戈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好像在担心什么一般,做贼似的慌里慌张将几人带回了家中。
刑三和大锤都不知道这察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唯有瞎子对这事情丝毫不担心。
“放心好了,就算他不怕咱大当家的,他也怕唐家人,所以嘛,无论如何都会让咱们住下来,一直住到我们等的人来。”
第一百二十章失踪少年
察戈就坐在他那间略显昏暗的卧房里,因为常年不见光,而他又有燃香的习惯,那些无法弥散而去的香味便在房间里扎了根,缠在木头床上,缠在五斗柜上,缠在那张他长年坐着的藤椅上。
自己住在这里,有多少个年头了?察戈想不起,也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此时摸着手中的铜镜--这面铜镜是自己送给什月,什月爱不释手,每次见她,她手中总是拿着铜镜。
自她离开之后,自己有二十多年没见过这面镜子,算下来,那住在这里就有二十多年了。
刚开始那几年察戈经常想,以后是不是还能再见到什月,她会回来吧?总会回来的。
尤其是村子里发生了那桩惨案之后,察戈认定什月一定会回来,这是她的家,那个带她离开的男人背叛了她之后,除了这里她还能去什么地方?
察戈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守在舍昂,可是,岁月会模糊记忆,也会削弱希望,察戈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是第三年?第五年?还是什么时候,在某天早上,他睡醒之后看着天边的朝阳,突然意识到什月不会再回来了。
是直觉给了他答案。
二十多年,察戈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这面镜子,他甚至不知道什月还是不是在人世间,他只能等,等那个姓唐的人来,给自己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