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寨中若是唐鬼、盲丞、刑三和魏大锤都不在,那么说话最管用的人就是韩痞子了。
韩痞子是山寨里的老资格,跟着以前山大王的时候,山大王对他的评价就四个字,又爱又恨。
爱他的狠,恨他的疯,这人是一把好剑,却不受控制。
那时的山大王若是能料到将来韩痞子跟上唐鬼之后是如何忠心耿耿任其摆布,不知该会有多伤心。
没人想的起来韩痞子是为何上山当了匪,但他们都觉得这并不重要,韩痞子那疯狂狠毒的劲儿,注定了他生来就该当土匪。
唐鬼时常觉得韩痞子很像夜叉,野马才算的上好马,只是这份好如烈酒,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唐鬼觉得自己来到山寨里有两件事情很难得,其二是驯服夜叉,其一是驯服了韩痞子,唐鬼觉得这是自己的幸运。
眼下唐鬼不在,韩痞子觉得自己更要站出来替唐鬼掌控大局,他的神经都随之紧绷起来,亲自盯着土匪们找出了山寨中最金贵的东西,亲自看着他们将那些东西装车,亲自为马车套好缰绳,亲自扬鞭目送十几匹马载着山寨的命根子驶向黑暗。
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就这么离开,山寨也跟着空了,马走远后,韩痞子才回到阎罗殿里。
山匪们都在等着他,眼看着韩痞子走到了长桌尽头,在稍稍偏右的位置站定。
长桌尽头最中央是唐鬼的位置,但就算唐鬼不在,韩痞子也不会站在唐鬼的位置上,不管那个位置看起来多么诱人,韩痞子是粗人,不懂用兵之道,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将臣,不管唐鬼在与不在,他都是王,韩痞子只敢也只愿站在王的位置旁,带好这班兄弟等王归来。
“都准备好了吗?”韩痞子的视线从众人面前扫过,他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如洪钟般响亮,但比起唐鬼还是差了那么几分。
下面的山匪们没有应声,可他们坚定的目光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韩痞子十分满意,他端起了酒碗。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只碗,所有人随着韩痞子的动作端起酒碗之后,长桌上仅留着一只碗,摆在唐鬼的位置上。
“兄弟们,”韩痞子猛吸了口气,借着那气势高声道:“老子是粗人,不会说什么官话,但是你们他娘的都给我听好了,咱爷们儿手里的刀不是白磨的!知道咱们这次要去干什么吗?”
韩痞子凝望着众人,火光中,那一张张面容涨得通红,他们那份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令韩痞子的音调也跟着提高了三分。
“回家!”韩痞子大吼一声道:“咱们这就去接大当家的回家!”
随着韩痞子举杯畅饮,众人也跟着仰头,喉结翻滚,烈酒在胃里燃起一把火,借着那一股气,山匪们将手中的土碗摔在桌上地上,一脚一脚踹翻了摆在他们脚边身后的酒坛,将满屋子的酒香都砸得稀烂。
土陶瓷碗的碎裂声中夹杂着山匪们一声又一声的嘶吼。
“回家!回家!”
至此,整个阎罗殿里就真的只剩下唐鬼的酒碗。
山匪们借着酒意冲向门外,冲向黑暗中,韩痞子则留下断后。
临走前,韩痞子顺手拿起了墙上的火把扔向地上,火苗沾上酒香的瞬间,火苗立刻膨胀起来,火舌蹿上半空,地上的酒液被火引燃,曲折如游蛇在房中蜿蜒。
热浪瞬间袭来,韩痞子却不急,他不慌不忙地向门外退去。
人迈出门槛的时候,外面的凉意便于房内的炙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韩痞子停在这里,在熊熊烈火之中,仍能看到那只酒碗摆在桌上,在火苗的恣意舞蹈中泰然自若。
大当家的,别急,咱这就去接您回家,这阎罗殿咱不要了,这山寨也不要了,哪里有大当家的,哪里才是山寨,哪里才是咱这群早该下地狱的悍匪得以藏身的家。
唐鬼喜欢光,不管燃多少灯烛,他总嫌阎罗殿里不够亮,韩痞子有些感慨,不知此时阎罗殿和整个山寨付之一炬的景象能不能让唐鬼满意。
山匪们就此借着火光下了山,浑身的血气方刚令他们在山间驰骋,风驰电掣般已经冲到了千古镇上。
抵达城镇时,山匪们回头望着他们的山寨,位于山峦顶端的唐鬼山寨此时成了一个橘红色的光点,这样一看,整座山都好像一盏油灯。
唐鬼其实也并不喜欢光,但是相比之下,他更讨厌黑,人生嘛,无非只是在讨厌的东西和更讨厌的东西之间选择一个较容易接受的。
山匪们最后一眼望向山寨,阎罗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火焰就此燃尽,沉入深海般的黑暗中,一直以来,他们都在为唐鬼护着掌心这一盏光,一直护到唐鬼已然不在时,山匪们也就了无遗憾了,他们没什么好伤感,心中已是迫不及待要随唐鬼一起寻找新的光亮,尽管,还没有人知道光在何方。
毕竟此时眼前的就只有长夜将至,黎明不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唐鬼出棺
唐鬼踹开的地方位于棺材板儿的斜下方,后面的泥土多半被踹得紧实,棺材板儿此时斜在泥土里,唐鬼的另只手就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土地,将土层拍实,为下一刻的出逃做准备。
齐孤鸿一直没有吭声,用鼻子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此时他的脑海中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
自己刚刚的思路又想偏了,齐孤鸿发现,自己在第一时刻质疑的是唐鬼为何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自己,可是等这愠怒的劲儿消了之后,他发现自己更应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唐鬼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但自己还并不知道。
齐孤鸿只知道唐鬼发现有人要害他们,于是就顺着对方的戏本演了这么一出,在敌人面前假死,然后呢?让他们将自己埋进棺材里,这就完了?
不,肯定不是的。
然而转念一想,齐孤鸿好像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瞬间了解了唐鬼的心意,心头顿时涌现出了喜悦。
这世界上最安全的敌人,就是已经死了的敌人,唐鬼假死,为的是让对方放下警惕,然后在敌人最为懈怠的时候,一击制敌。
齐孤鸿欣喜若狂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后,兴奋不已地等待着唐鬼的回答作为验证,对面的唐鬼只是懒洋洋道:“你这脑瓜儿转得未免也太慢了。”
以前,齐孤鸿比唐忌夜机灵,因他自幼长在大宅中,见的人多,打交道的事儿多,懂的自然也多,可他在上三流的社会里,接触到的大多是和善恭敬,即便是心有所不满也要小心翼翼隐藏在假笑的面具之下。
而自下九流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唐鬼,遇到的则大多是齐孤鸿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丑恶,野兽般的厮杀中,唐鬼无处可退,只能迎头痛击,而人若想要成长,没有什么能比**裸的生存挑战让人学到更多。
齐孤鸿满心的兴奋被唐忌夜泼了冷水,报复般道:“我的脑袋自然是没你灵光,那既然你已经什么都早就想到了,倒是说说咱们现在怎么出去?”
只有出去了,才能揪出敌人,只有除了敌人,才能性命无忧,如果说以前为齐家报仇其实是一件可报可不报的事情,那么此刻的生死,就成了迫不及待需要做出决断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