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唐鬼把话说完,盲丞又道:“瞎子不光在这儿等着爷,还叫人替爷准备好了家伙什儿……”说到这里,盲丞的脸色严肃了几分,消瘦的手臂在清汤寡水的长袖里好像两根筷子,对着唐鬼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只等爷动手解蛊了。”
盲丞指向的方向,正是后山最高的一间房子。
唐鬼山寨楼宇众多,但是唐鬼炼蛊却是在那间远离众人的房子。
说到这一点,唐鬼的解释和齐秉医挂在嘴边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蛊这东西,说起来是神技,可是对人多有妨害,人世间什么好处都不是能白白得来的,有得必有失,这种东西最好避着人。”
不像是齐孤鸿对蛊术的好奇和崇拜,唐鬼和齐秉医对蛊术有着一种抵触和敬畏,这是齐孤鸿现在还无法理解的。
手下的山匪好像扛死猪一样将王大雄的尸体扛上了后山那间小房门口,在门口点燃了十几盏烛台之后便离开了,就连盲丞也只是守在门口,没有丝毫想要进去的样子。
唐鬼推开门直入其中,却在齐孤鸿想要跟进去的时候关上了门。
眼看那木门即将闭合的时候,齐孤鸿伸手拦住了唐鬼。
“等等,我也要进去。”
唐鬼一愣,瞪着眼睛道:“我是进去解蛊。”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进去。”
“不行!”
唐鬼一字一顿,十分决绝地如此拒绝了齐孤鸿,他脸上的表情却让齐孤鸿感到十分诡异。
“这个……”唐鬼舔了舔嘴唇道:“你不懂,下蛊解蛊是很危险的事情,解蛊也是一样,你在旁边的话……太危险了。”
虽然在唐鬼说罢这话之后将视线转向了一边,但所有细微的情绪仍旧未能逃脱齐孤鸿的眼睛。
“你到底在怕什么?”
第八十章大仇已报
朝阳的羽芒洒落在军营中。
章杳的军营就驻扎在千古镇另一侧,与王大雄的队伍呈分庭抗礼的阵仗,但是,以前王大雄的军队人多马壮,章杳的队伍只是那么百十来个士兵,静悄悄地盘踞在城外,仿佛一直静悄悄的沉睡者,就连王大雄派兵在千古镇内打砸抢烧的时候,章杳的队伍也没有任何应对。
城里的炮火声接连响了几天,叶景莲有些坐不住。
营帐中,章杳正伏案读书,书页翻得有些慢,时不时出神地将视线投向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叶景莲是在章杳的营帐中同他一起吃的早饭,吃过早饭后已经察觉章杳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却也没有走,在营帐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焦躁早已展现在叶景莲的步履中,若非章杳这般沉得住气的,恐怕早被他那步履搅得心烦意乱。
“杳哥,”叶景莲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来到章杳的桌案前,双手撑着桌子,“我想去城里看看。他们闹得这般天翻地覆,城里定然热闹着呢。”
叶景莲说过这话之后,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等待章杳回答的态度有些逼问的意思,然而在半分钟之后,章杳才头也不抬地吐出了两个字道:“危险。”
“不碍事儿的!”叶景莲亟不可待道:“千古镇本来就不大,里面也已经打完了,我去看看就回来,总归要知道他们闹成了个什么样子不是?再说了,王大雄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和杳哥的人比不了,齐家又灭了,我能有什么危险?”
“齐家的人,不是还没死尽?”
叶景莲只穿着一件丝绸底衣,银灰色的袖口一甩,大言不惭道:“门徒都散了,齐孤鸿倒是没死,不过凭着他个文弱书生,能折腾出来天大的事儿?更何况他本身便对蛊术一窍不通,没什么好怕的。”
在叶景莲看来,齐孤鸿此时就像是刚出生的弱鸡,根本拎不起来,别说是害怕,说实在的,叶景莲倒是真想见见齐孤鸿,一想到当日他在山上被自己骗的团团转,甚至因自己与唐鬼争执的场面,叶景莲还忍不住感到好笑。
“那唐鬼也不会站在他那边的,”叶景莲连连笑着,一边笑一边摇头道:“这家伙未免也太好骗了,雕虫小技就能把他骗的团团转,我倒是想看看这家伙还能干点儿什么。爬不起身的余孽啊,多好笑的戏码。”
章杳听罢这话,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叶景莲,只是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令叶景莲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脸上的笑意也不由得收敛了一些。
须臾,章杳终于缓缓开口:“既然在你看来,齐孤鸿已经如风中落叶池中蜉蝣般不堪一击,为何还要去看他的笑话?当真会觉得好笑么?”
“自然是好笑来着,齐家不是自诩大家族么?”
章杳凝望叶景莲片刻,歪着头望着他道:“你恨齐家么?”
“恨啊。”
“齐家可曾负过你?”
“没有啊。”
“既然如此,恨从何来?”
叶景莲耸耸肩膀,一脸轻松自如的表情。
“我不过就是不喜欢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罢了。”
章杳凝望着叶景莲那双好看的眼睛,虽然两人近在咫尺,章杳却感觉到了一种很遥远的隔阂和距离。
有些人注定是不能带在身边做朋友的,那种人身上有着毁灭的气息,如丨炸丨弹一般,他们不在乎引爆自己,只渴求破坏的快感。
都说多了朋友多条路,可章杳在江湖漂泊已久,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多余的朋友,会带来灾祸。
“还有啊,”叶景莲突然凑近了章杳,对着他神秘兮兮地低声一句道:“我在城里还有个朋友,答应给我带了好东西,杳哥就不想看看么?”
章杳并不在意叶景莲口中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是不想看叶景莲在自己面前跳梁小丑般晃来晃去,他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想去就去吧,我派两个卫兵跟着你。”
“不用!”得到了章杳应允的叶景莲登时兴奋异常,如获大赦一般,迫不及待便向门外去了,“杳哥等着我好消息便是,晚上回来时带好吃的给你!”
章杳凝望着叶景莲离去的背影,脊背都写满了兴奋。
叶景莲的确兴奋,他兴奋于看齐家的笑话,兴奋于带好东西来给章杳,或许会像番邦向帝王进贡一般--毕恭毕敬将好东西呈上来,小心翼翼地等待,只求对方一句夸赞,或许只是点头应允。
一个人若是喜欢了另一个人,甚至达到了爱慕和崇拜的层面,自身便低卑到了尘埃里,这件事是悲哀的,就连高高在上的章杳也觉得叶景莲那么可悲。
人若没有仁义礼智的道德约束,就只是野兽,但若因崇拜另一人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和抉择,便连野兽都不如,仅仅只是蝼蚁。
听到叶景莲扬鞭而去后,章杳放下了手中的书。
因为不想和某人讲话而要刻意假装自己在忙什么,说来也蛮好笑。
章杳歪着头望着营帐外,帐外无人,士兵们都在休息,章家部队昼伏夜出,有他们自己的规矩。
烈日当头,四下却安静得如暗夜,章杳长长出了口气,从脑海中抽出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齐家的事情,算是终结了,齐孤鸿虽然还活着,但对章杳来说,就和死人毫无分别,反正不通蛊术的齐孤鸿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章杳之所以觉得叶景莲好笑,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叶景莲做起事来终归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