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的齐孤鸿仍旧不能明白,他和唐鬼之间的经历就好像一座独木桥将两人分隔在两边,已经撑过去的唐鬼站在对岸,但这边的齐孤鸿却还有一段路没走完,他望着齐家的方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什么,但是落在指尖儿上的只有冰冷的雪片。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哪怕他哭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哪怕他跪在齐家的废墟中磕头祈祷长跪不起,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人生的轨迹好像突然被一把巨斧硬生生砍断,齐孤鸿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在哪儿。
“我还活着干嘛呢?”
齐孤鸿语态坦然,并没有什么痛苦或是不甘,他只是平静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不明白接下来的人生对于自己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这话,齐孤鸿的身子已经向围栏前面探出了一步,身下是四五米的高度,距离地面明明不远,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或许纵身一跃之后就会是解脱。
这想法来的莫名其妙,但对于齐孤鸿来说却是唯一的路,他的齐家没了,从小到大围聚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此时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他了,只剩脚下这一步了。
齐孤鸿想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木头围栏前,两只手撑着木头围栏,他闭上了眼睛,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了……
就在这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突然出现在齐孤鸿的背后,将他的身体向外猛地推了一把!
齐孤鸿身子不稳,半个人随着那股力道立刻翻出了栅栏,整个过程太快,不过是半秒钟的时间,齐孤鸿本能地伸出一只手死死攥着木头围栏,所有痛苦带来的茫然立刻在这时如拨云见日般消散。
人在危险和死亡面前总是清醒的,他瞪大了眼睛,感觉身子悬空,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那只手上,随时都会从小楼上坠下,直到这一刻,齐孤鸿才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他感觉自己的视线突然变得无比清晰,目光之中,正迎上了站在围栏旁边的唐鬼。
“唐忌夜!”齐孤鸿本能地大吼,只见唐忌夜此时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优哉游哉的表情,望着摇摇欲坠的自己,脸上的表情竟然轻松得好像在看戏一般,齐孤鸿立马大叫道:“拉我上去!”
“唐忌夜?”唐鬼纹丝不动,反倒是好奇地看了看自己身边左右,“谁是唐忌夜?”
唐鬼哼笑一声,他的眼睛不大好使,只能弯着腰凑近齐孤鸿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唐鬼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想来也是这副样子吧,第一次从这种角度来看,还算蛮有意思。
当初想要寻死觅活的自己看起来应该也是如此狼狈、无能,像个废物。
唐鬼说不上是在嘲笑齐孤鸿还是嘲笑记忆中的自己,他饶有趣味地调侃着齐孤鸿道:“你不是想死吗?想死其实很难的,在这种时候需要有人帮你一把,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看在唐忌夜和你素有旧交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把。”
唐鬼说的太过轻描淡写,而且语气坦诚并认真,是的,他说的都是实话,他最了解想死却又不敢,是一件多么艰难又羞于启齿的事情。
“有些事情一咬牙一闭眼就行了,既然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去死其实挺适合你的。”
“唐忌夜!”齐孤鸿想要使出全身力气去骂人,可是无奈力道都在手上,就连这咒骂声听起来也有气无力,他勉强从牙缝儿里挤出了一声咒骂道:“你王八蛋!你不是人!”
齐孤鸿的手指已经开始松动,身子好像风中落叶般摇晃不止,他的两腿在半空中蹬着,试图借力爬上去,但越是乱动,身体便越是摇摇欲坠。
唐鬼凑近了齐孤鸿的脸,齐孤鸿的脸上已经因为恐慌和紧张而挂满了汗珠儿,只可惜唐鬼看不到,他的脸距离齐孤鸿就只有半寸,鼻尖儿几乎贴上鼻尖儿的时候,两人的视线才终于对在一起,唐鬼轻声道:“所以说,你现在想活下来了?”
想活下去?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问题似乎又绕回去了,齐家没了,自己到底要选择生还是死?他不知道,但脑海之中总有个声音在嘶吼,不管是什么答案,要先上去再说。
本能有时候会比理性先做出答案,齐孤鸿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先拉我上去!”
“我是不会拉你上来的,”唐鬼直起身子,仍旧抱臂看戏,“你不是觉得没有了齐家给你撑腰你就不想活了么?我不会给你撑腰,也不会救你,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夜风呼啸过耳,唐鬼的声音在齐孤鸿听来却格外清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头。
“从今往后,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就只有你自己,你能让自己活下来就活,你保不住自己的命就去死,不会再有人帮你,死活与否不再是你可选的,想活下去,首先要有能保住性命的资格。”
第六十四章生之代价
人生之生,谈何容易?人生之死,又谈何容易?
唐鬼说完那番话之后便回了房里,后来很多年过去后,齐孤鸿始终记着自己当时是如何在烈烈寒风中,使出了全身力气爬上哨楼围栏,当两条腿落在结实的木地板上时,齐孤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胃里阵阵地泛着恶心,几乎要吐出来,鼻涕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出来。
一只手因抓着围栏太久而脱力,不停颤抖,手腕也酸楚得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两条腿仍旧不停颤抖,可就是这些感觉,让齐孤鸿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要对这副身体负责。
那天晚上,齐孤鸿好像流干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山下有人放鞭炮。
今天是大年初二,年节已过,虽然必然会有人注意到齐家的倾覆,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生活,他们还要过年,还要庆贺,还要吃吃喝喝。
齐孤鸿突然觉得饿了。
人要是将自己往可悲的地方想,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可悲--无家之人,在寒风冷夜悬在哨楼上生死一线,年节之时失去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还要看着别人家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可以显得自己可悲的事情多了,但齐孤鸿知道这道理,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在经历过一番生死之后,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反正眼泪也流干了,什么都结束了,既然是选择要活下去,就得好好活着。
齐孤鸿从哨楼上爬下去的时候,几名山匪正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对着齐孤鸿的身影窃窃私语,他们的距离太远,齐孤鸿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令他感到如芒刺在背。
如若是以前的齐孤鸿,自然是受不了这个,即便昨天一晚的经历让他明白了许多,可这种感觉还是令他浑身不是滋味儿。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那声音清脆,在清晨的鸟叫中显得格外好听,让齐孤鸿忍不住转过头去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咳嗽声打住了山匪们的窃窃私语,齐孤鸿循着声音便看到了盲丞,他仍旧穿着一件打着补丁洗得泛白的长衫,此时端端坐在门廊下面的台阶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两只手交叠搭着膝盖,眼镜昨日被鞭炮炸到,有一道裂痕,不过瞎子并无察觉,仍像模像样地将那眼镜戴得端端正正,端着那姿势显得略有些拿腔作调,微笑着望向齐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