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牧青默默记住了他的长相和学生证上的姓名班次,并未与他眼神对视或是言语沟通,而是假装看不见他,气定神闲地错身而过。
生魂不具有攻击性,在不了解情况之前最好也不要冒然沟通,毕竟人还活着,只是魂魄已在鬼门关徘徊,万一这生魂被惊吓到,找不到回肉身的路,生机也就真的灭了。
况且,他此行的目的也并不是拯救或许无辜的生魂。
如果由于一味的善良而耽误正事,就只会以善良之名施行实质残忍的伤害。
点燃魂香,阳牧青抽出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人形纸片,施以阴阳火烧成灰烬,然后盘腿而坐,用灵力将灰烬散布到顶楼的各个角落。
这些灰烬像看不见的触手,将许多白色的身影点亮,这些都是在顶楼自寻短见之人死前的最后影像,它们有着不同的面容,却有着相似的神情,死于不同的时间,却在同一个地点奔赴死亡,它们生前互不相识,死后却在此时此地重聚,以阳牧青为蕊心,像一朵白玫瑰一样层层绽放。
这其中,便有许筱茹。
这个许筱茹跟阳牧青之前在许琪瑶背面见到的那个不太一样,它只有死志,没有汲汲于生的气象,是许筱茹临死时的真实面目。
阳牧青的目光锁定了它,轻轻一挥手,将其他的鬼魂驱散,于是,白色的玫瑰只剩一瓣。
被抽去了重要一魄的许筱茹只是一个残魂,犹如一个漂亮的傀儡,并不能告知阳牧青更多的信息,但它既然还在这里,就说明当年的施术者是个生手,居然没有将许筱茹的残魂另行饲养,这会增加最终术法成功的难度,即使能够复生,也是极端而残缺的存在。
除此之外,他刚才还顺便观察了一下其他的鬼魂,并没有魂魄残缺的现象,只有许筱茹是特例。
这个施术者,的确是特意选择了许筱茹。
只是,十年过去,这里没有找到施术者的踪迹,现在这个人现在又在哪里?
阳牧青俯视着灯火通明的大学校园,想要透过无数的屏障,看到隐藏在暗处的那双眼睛。
“嗡嗡嗡……”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阳牧青掏出一看,是慕容曌打过来的。
“你查到什么了吗?”
“有点线索,但还不够。你呢?”
“许琪瑶是许筱茹的一个远方亲戚,隔着好几代,但两家之间偶尔会走动,不算特别疏远。”
“果然是有血缘,这就说得通了。”
“另外,我查到了许筱茹父亲的住所,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去跑一趟。”
“好,我去一趟。”
“行,我马上将地址发给你。”
慕容曌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挂了电话,阳牧青其实还想问问她以什么名义上门拜访才合适。
肯定不能提李悬,估计许筱茹父亲一直就觉得李悬跟她女儿的死脱不开干系。
那么,可以提许琪瑶吗?刚好试探一下许筱茹父亲是否知情。
阳牧青苦笑着摇了摇头,放弃了演一场戏的念头,还是见机行事好了。
将许筱茹的残魂收入白宝葫芦,正要转身离开,阳牧青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侧目一看,正是开门时堵住自己的那个生魂。
“你,看得见我吧?”
生魂开口并不是什么好事,说明躯体的自主意识已经非常薄弱,甚至已然涣散。
“14级哲学系,郭枫。”
“是的!你果真看得见我!太好了!”
郭枫狂喜,表情夸张得像个孩子,在空中手舞足蹈起来,就像自己中了千万大奖。
“我还有点事,你有何贵干?”
阳牧青的神情一如平常,没有见鬼的惊惧,也没有猎奇的欣然,只有稀松平常的淡漠。
“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额,是一个亡故之人,我以为自己陷入濒死状态就能找到他,可是我转了好久,这里没有他的存在,我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我可以试试,你先努力活下来,然后再来找我。”
阳牧青抬起右手,掌心结印,向郭枫的两眉之间注入一缕关于问灵所通讯信息的神识。
“可是我并不想活!”
郭枫并不是很领情,皱眉大叫,扶额躬身,想要将那缕神识抽离,奈何阳牧青的手法太过高明,那缕神识很顽固地停留在他的脑海中,甚至让他产生他曾经去过问灵所的虚假记忆。
“先活。想死,随时都可以。”
阳牧青没有想和他废话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就径直离去,仿佛将他当成一团空气。
而他身后那个暖黄色的虚影,抱头曲膝缩在一团,似乎在经历非常痛苦的挣扎。
生死之念,做可怕的不是做二者的抉择,而是做过抉择之后上天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如果这次选择“生”,那就是对自己最初做出死亡抉择的直接否定与间接讽刺。
如果这次选择“死”,杀自己一次已经需要莫大勇气,连续杀两次那得要多绝望。
阳牧青并没有顺利下楼。
重新将门锁恢复原状,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他被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拦住,他的面目被黑色的帽檐严实盖住,只能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一个偏瘦的成年男性。
阳牧青瞬间不自觉进入应激战斗模式,这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觉得非常陌生且危险,非阳界之人,亦非幽冥之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今天大概是出门没看黄历,尽然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阳牧青这样想了一下,但接着马上自嘲起来:自己从小大,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还算少吗?
“找我的?”
阳牧青并不觉得眼前那位只是不小心挡住了他的去路,天真二字早与他绝缘。
“不要轻易去干预别人的生死,你承受不起后果。”
黑袍人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铁瓮中发出来的,有很大的回音,听起来恍惚有些遥远。
“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你心里清楚,那件你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黑袍人就这样静静与他对峙,不慌不忙,不急不缓,周身散发出异常阴寒的气场。
“不遇事不管,这是乌衣门的门规,我不能违背。”
阳牧青一板一眼地答道,也不管对方是否知晓并不怎么有名气的乌衣门,再说,自己也实在没有必要解释太多。
“这是唯一一次警告,下次不会客气。”
黑袍人显然听懂了阳牧青的话,但并未置可否,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立马消失不见了。
消失得很彻底、很迅速,阳牧青甚至无法判断他离去的方向。
如果是敌人,那将会是一个非常棘手的角色了,阳牧青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嘀咕。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为了谁而来?
难道他就是许筱茹的施术人?出现是为了示威?
寻思了半晌,实在有些难安,阳牧青拿出手机,拨打了菩提子的电话。
嘟嘟嘟——
无法接通。
吁,既然现在没有人能给他解答疑惑,就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阳牧青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找到慕容曌给出的地址,在路很绕的老城区,一幢即将被拆迁的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