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脸上还有一处黏糊糊的,用手一抹,竟抹了两指血,还沾着一根碎水草。
这明显就不是什么破梦!自己是绝处逢生,捡回了一命!
慕容曌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白了自己还活着,却想不通自己那种情况怎么会活下来,而且不是躺在医院或者丨警丨察局,而是以这种狼狈样子回到了家中。
她还来不及体验重生的欣喜,就已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自己是变成了鬼?
皮肤是热的、心脏在跳动、肚子感到饿、鼻下有热气、镜子有影像、拧自己一把还疼得龇牙咧嘴……
自己的确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化作孤魂回家报丧。
那原本呆在家中的言酩休呢?
还睡着吗?知不知道自己出事了?知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慕容曌来两三步走到卧室门前,手放在门把上。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五分钟过去,她一直僵在门口,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双眼在酝酿着一场雷雨风暴。
终于,她颤抖着将门轻轻往里推。
床上空空如也。
被子似乎是被匆忙掀开的,一大半都堆在地板上;拖鞋仍好好放在床边,像是主人下床的时候觉得根本就没必要穿它;外套规矩放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台灯开着,暖色调的光照在墙壁上,染出一片诡异的荒芜;床前有一小撮纸张燃尽的灰烬,桌子上摆了一只打火机;手机掉落在地,慕容曌走过去拿起它,发现屏幕已碎成了个大花脸……
碎掉的手机屏幕上趟过一行水珠,接着又是一行……
慕容曌痴痴醉醉的望着原本应该趟了一个人的位置,恍然未觉自己已经泪流成河。
2012年8月7日,S城发生一起特大公交车意外伤亡事故,9路公交车在过桥的时候,翻车入江,造成18人死亡,3人失踪,仅1个水性较好之人侥幸存活。
然而,“侥幸存活”之人有名有姓,并不是慕容曌。
她就像是一个从头到尾与该起意外事故没有一毛钱关系的局外人一样——如果不是言酩休失踪的事实摆在眼前。
慕容曌咬牙控制着自己徘徊在奔溃与疯狂之间的神智,一字不落地翻了所有与之有关的新闻,先后跑了丨警丨察局与停尸房,将失踪名单一个个确认,使劲手段调出所住公寓的监控,最后悄无声息地将言酩休的人际圈排查了一遍……毫无结果,甚至监控都只拍到言酩休进公寓,却没有拍到他出门。
言酩休,简直就像是凭空在人间蒸发掉了一样。
七天后的深夜,面如死灰的慕容曌坐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一边抽一边咳,却不肯停。
他们的小家在27楼,慕容曌之前从不抽烟。
灯火通明的城市像一张缀满小灯泡渔网,那些“网眼”里的光亮随着夜色的加深,一点一点暗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一些繁华地带的“网眼”还在闪闪烁烁,就像是一只不明魔兽的若干只眼睛。
“曌,我回来了。”
魂牵梦萦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真的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吗?
其实在人们相思的深度和长度被日新月异的新科技不断缩短的当下,对方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爱意不能说或者不敢说,最终都只会化作生命中的一个小小遗憾,并不至于痛苦终身。
不排除这个世界上还有特别长情的人存在,但珍稀动物一般不在讨论范围。
所以,综上所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真的就是生与死。
一旦阴阳两隔,不管多么波涛汹涌的情绪,都像被突然浇了一壶冰水的篝火一样归于灰烬;以后你做的每一点努力或每一次沮丧,都不再与那个人有任何一点关联;你是变成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也好,是沦为平凡如蝼蚁的小人物也好,甚至成为杀人越货的绝世魔头,都无法再触及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一个指尖。
那一种无能为力,顺着血液流淌进每个细胞,让每块血肉都接受一次钝刀子的千刀万剐。
慕容曌惊喜地转过头,却在下一秒泪流满面。
言酩休站在她的身后,带着她无比熟悉的微笑,身上穿着失踪那天没来得及换下的睡袍,是慕容曌特意挑的薄荷绿,这种颜色很难穿,但刚好配言酩休偏白的肤色。他脸上还泛着一丝病态的红晕,看上去全须全尾,就像刚刚睡醒一觉,因为担心她工作到走火入魔而出房门来查探一下一样。
如果不是他整个身体都淡成了一层半透明的影像,如果不是他的双脚与地面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如果不是他浑身上下都没有透出一丝活气,慕容曌是很愿意替他骗骗自己的。
言酩休见她哭了,神情并不慌张,只是微笑着打开了自己的手臂。
慕容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挪过去,将那个虚空的影像抱了个满怀。
尽管言酩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慕容曌知道自己猜对了——言酩休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
有一次她见言酩休在翻阅一本破得快散落成片的旧典籍,好奇心起,凑近一看,居然是本《玄师要诀》,她还笑话了他好一阵子,说他读书已经读到要走火入魔了,竟然连这种书都看得津津有味。
现在想来,就是那本书闹出的乌龙。
“那本书在哪?”
慕容曌噙着泪花问道,心里既心疼又生气,言酩休这个半吊子,肯定走了啥歪门邪道,就算为了救自己,也不用将自己整成这个鬼样子,现在一人一鬼,还不如自己死了干净。
“不见了。”
言酩休好像不知道她的微妙情绪一般,一如往常很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怎么会不见呢?你是不想让我看到对吧?可我得看呐,不好好研究一下,怎么把你给弄回来?”慕容曌很想扑进他怀里痛快哭一场,但眼前这个怀抱没有温度,也无法给她支撑,她只好将所有委屈都憋住,将自己所有的坚强都拿出来。
事已至此,哭也好,闹也好,都没有什么用。
既然言酩休有本事以命换命,她应该也有本事找回他。
“小曌,你知道我从不骗你的,那本书真的自己不见了。”
言酩休的眼睛澄净得就像天池中的水,一眼望到底,没有半丝杂色,也没有半丝隐瞒。
“你是怎么救我的?”慕容曌在言酩休的眼神中质疑不到三秒钟,就沦陷了,转移了视线,跳过了这个答案很荒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