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教室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风,吹得坐在前排的慕容曌好一阵哆嗦,眼前的秀气少年衣衫单薄,白衣白裤,整个人像是裹着一层寒霜,头发的颜色很浅,泛着淡淡的金色,眼睛轮廓很是精致,瞳仁颜色偏浅,寒气让他原本红润的嘴唇微微泛白,于是整个人看起来极浅极浅,像是吹一口气就会散,会马上化在空气中一般。
然而他开口带笑,不知是不是故意,竟是直接冲着慕容曌那张惊愕未消的脸笑的。
笑容极暖,声音更暖。
这极端冷暖的双重刺激,撬动了慕容曌万年不动的春心,当场就给自己下了军令状,这一辈子,非要赖在这个人身边不可。
身为校花级人物的慕容曌虽然感情经历空白,但拜倒在其校服裤下的男生着实不少,于是自信满满的她并没有打持久战的打算,维持她雷厉风行的好习惯,直接在下学后拉住人家的袖子,扯到一荒僻处,对着惊魂未定的言酩休直接告了白。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言酩休脸上唰地飞起两朵红云,僵了好几秒钟,终于在慕容曌“如炬”的目光中,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一年,他们十八岁,亲自证明了这世界上有彼此一见钟情的爱恋。
言酩休此生所爱唯二:书与慕容曌。
书排在慕容曌前面,对此慕容曌曾多次表示过不满,主要是除了书本她也没有可吃醋的对象,反正他不在慕容曌身边的时候,要么就在图书馆,要么就在电脑前写作。
言酩休的成绩其实比慕容曌更好,但毫不委屈地与她填报了同一所学校,对此,慕容曌并没有太多感动,毕竟,如果没有她在,言酩休的大学就只有图书馆了,迟早得疯,她明明是自带圣女光环呆在他身边的好不好……再说,她考上的学校也算对得起群众,并没有太丢言酩休的脸。
大学生活过得风平浪静,上下折腾的只有慕容曌,言酩休却是个连吵架都不会的人,有时候慕容曌闹得狠了,他也只会咬咬嘴唇,闭口不言,不予指责,也不争辩对错,对于慕容曌,他还是拎得清的,认识到错误就会自动卖乖,倘若没有认识到错误——天王老子来也没用。
毕业之后,慕容曌开了一间小型心理诊所,凭着自己大学出面各种场合时攒下的人脉,渐渐有了气候,退一万步讲,她陪着言酩休泡图书馆的时候并不曾闲着,更是学校心理咨询室的常客,并不是耍着众人脆弱心灵玩的祸害,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言酩休则成了职业写手,熬过前几个月磕磕碰碰的探索期,很快就有了读者群,加上存稿不少,基本上维持着一年出一本书的节奏,各种社交平台上的粉丝数都过六位数,让慕容曌很是羡慕嫉妒恨了一番。
读书的时候,他们多是白天腻歪在一起,晚上各自忙各自的事;正式进入社会之后,他们则是白天各自忙碌,晚上则腻歪到如隔三秋,幸好言酩休并没有半夜码字的作家通病,作息正常得就跟不是个文字工作者一样;他们都不太擅长厨艺,于是家里的零食总是一柜一柜地进货,各类外卖名片塞满了一个小抽屉,他们常常笑话彼此百毒不侵,心情忒好时或者想给对方找茬时,简单做一顿黑暗料理给对方就能达到目的:这样的生活不骄奢,不淫/逸,随处充盈着简单可见的小幸福,他们二人没有任何不知足。
大概幸福太过天也会妒,不肯见凡人安安稳稳美好一生,平和的好景只维持到三年前的八月七号。
那一年的八月七号应该就是算命先生常说的“诸事不宜”。
早餐时送来的外卖是慕容曌最不喜欢的香菇青菜包,她明明点的是鲜虾鸡蛋包;豆浆淡得跟黄豆水一样,还忘了放吸管;煮鸡蛋居然是臭了,差点没让她把隔夜饭吐出来。
出门的前一刻高跟鞋的鞋跟居然掉了,让慕容曌摔了一个狗吃屎,额头撞到门框起了个包,脸颊上蹭破了块皮,虽然不是太严重的伤,但是有碍观瞻。
刚买的新车引擎坏了,还没修好,当时地铁还没有开通,慕容曌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挤公交,等了五趟人满为患的公交过身之后,她终于在热到虚脱之前堪堪挤上了公交。
最要命的是,向来很少生病的言酩休居然发起了高烧,不知怎么地又不肯去医院,她心里想留下来照顾他,但今天约了三个来访者,都已经到了关键期,不好随便改时间。
于是她磨磨蹭蹭、在言酩休床前摇了几次尾巴之后方才百般不愿地出了门。
一向被命运之神眷顾到盲目乐观的慕容曌除了心里实在放不下言酩休之外,并不是觉得这一天自己会如何如何,至少她完全不能想象坐上公交的十五分钟后,原本好好行驶在大桥上的公交车居然像疯了一样往栏杆上撞,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侧翻,车门大开,正在门口站着的数人瞬时失去了重心飞了出去,一个个脑袋朝下像一块块笨重石头般往深江里栽。
那些人中,便有上车不久的慕容曌。
坠下的那一刻,慕容曌盯着脱离自己手掌的手机,心里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事,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并未像别人说的那样自己短暂的一生会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呈现,摒除所有的纷纷扰扰,就只剩下一个念头——竟然都不能跟言酩休告个别吗?
如果能告个别,是让他一定要记得自己,还是忘了自己呢?
她仿佛预见了瘦得不成样子的言酩休一脸神伤捧着白玫瑰站在自己墓碑前茕茕孑立的身影,心里膨胀开来的那股闷痛还未来得及顺着骨髓传播出去,便已经尝到了江水带着铁锈气和鱼腥气的味道。
自己……这就要死了吗?
闭眼前的刹那,不知是不是因为思君心切出现了幻觉,慕容曌觉得自己看见了言酩休的脸。
酩休……
她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拉住那个幻像的一个衣角。
水流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暂时失去了神识,因此没来得及看见那个水下的言酩休“幻影”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给了她异常认真的一个吻。
天再荒,地再老,也抵不过眼前蜉蝣一刻。
原谅我,如此任性地爱着你。
慕容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提前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等确认自己睁开眼时无论看到牛头马面还是上帝大人都不会过于失态,才将眼睛一只一只睁开。
然后她还是吓了一跳——她居然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白得还很有物质感。
这明明是她自家的天花板。
难道刚才就是做了一个噩梦吗?自己压根就没有出过门?
意识一清醒,痛觉和触觉慢慢的都回到了她的身上,酸痛得像是被人打过一顿,湿冷的像是寒冬腊月走在了大街上。
慕容曌活动了一下手指和脚趾,然后是手臂和膝盖,接着一鼓作气坐了起来,入眼是自己湿漉漉脏兮兮的裙子,被水浸得透湿的头发上缀满了水滴,顺着她的额头淌下来,打湿了她刚干不久的眼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