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开处见双鬟,结伴来从大别山。
一路纸钱飞不断,大家同是上坟还。
这本是清乾嘉时代的一首竹枝词,描写清明上坟的盛况。
听老徐说起,往日的年岁对于墓地的选择十分注意地势与环境,阴宅风水迷信根深蒂固。为找到一块牛眠吉壤以供亡者安息,并给子孙后代带来好运,要请地理先生审慎勘测,妥而后葬。由于择地需要时日,人死后不能早日入土,停棺不葬者十分普遍,甚至将灵柩停放中堂数年不葬,或迁厝寺观、善堂、会馆、公所的厝屋。久历寒暑,易生朽蠹,兵燹频仍,易遭破坏,不特生者于心不忍,更会影响周围环境。
到了如今年岁,怕这些传承,这些讲究已经难以实现。
这是我上班之后第一次出车,本来这趟差事是给老徐的,可是这两天老徐不知道怎么的心神不宁,整个人都沉寂在一种忧伤当中,所以这趟差我给他顶了。
出车的时候,老徐一再交代,让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总之一定要小心行事。
从殡仪馆出了之后,盘旋而下,赶巧今日是清明节,所以这路沿的公墓,来了很多上坟的人,纸钱飞扬,如雪花飘泊,人世之悲,人世之念,纵然这番,怕是阴阳相隔才是最大的牵挂。
突突的开着车子,沿着一条小道前往目的地,说起来北方平原,这路况比起南方可要好了很多,南方多山脊,那通村公路,多半都是沿山而建,多有悬崖峭壁,傍山而过,这北方的道路可要平坦了很多。
没多久,驶入主家的村子。
隐约见着村中央搭着一个大棚,且说这地带乃孔孟之乡,古来的礼仪都十分注重,更别说是丧事礼仪。
瞧着那停尸的大棚,也是颇有讲究,搭的棚要“起脊棚”,带花活,两面包细席,设天井子,吊蓝团鹤天花板。
大门口的棚要搭过街楼,起楼子及过脊,挂五彩网。
院内棚安装五彩玻璃窗,有的扎月亮门带栏杆,月台(灵台)锦地锦带栏杆,棚内宽敞亮堂,可挂祭幛、挽联及念经时的“水陆”。
已经有主家的亲人上来,给我递烟,又在我的车头反光镜的位置扎了一截小红绳,完事之后跟我说,让我稍等片刻,我记得老徐交代过我,出车到了主家,主家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是合乎情理之内的事情,都要好好配合。
灵堂里头一片哭嚎,那一个黑色的奠字叙说着无限的缅怀,我就这么伫立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在灵堂中摆弄相应的礼仪,细乐班子不停的吹着丧奏,让场面更加有一种凄凉之感。
忽的旁边一个大爷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他说:“给我一支烟”
我从口袋掏出一支,递给了他,还给他打起了火。
他吧唧的抽了一口,有些感慨的说道:“好烟啊,这么好的烟,这以后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抽到了。”
我呵呵笑说:“算不得好烟,十块钱一包,如今世道,比这好的烟,不晓得有多少。”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这个大爷,只见他穿着体面,衣裳齐整,脸色油光,似乎还抹有粉彩,头上顶着一个西瓜帽,帽子正中有一个大大的寿字。
这大爷的年纪约莫也该有70左右,他继续抽了几口烟说:“小伙子,哪里人啊!”
我回应道,青岛的,他流露出一番羡慕的神情说:“好地方,大城市啊。”
忽的他弹了弹烟灰,那烟灰飘散在那一身紫色的长袍上,其实一开始我就有些纳闷,这大爷的装扮实在有些怪异,西瓜帽子,大长袍,此刻见那长袍中央也印着一个寿字,实在是令人有些不解。
大爷说:“我这袍子好看吗?”
我点头说:“好看,讲究,体面”
他开心的笑笑,可是又叹了口气说:“可惜袖口短了点。”
我看了看他的袍子,确实那袖口有些短,可是诧异的确实,他这件袍子居然一个纽扣都没有。
突然的,对面走来一个主家的亲戚叫嚷我,说让我把车子开过去一点,可以上车了,于是准备和大爷道别一声,谁知我转身的时候,那大爷已经不见了,就这么一霎那的工夫,也是让我有些纳闷,可是下一刻我发现刚刚大爷站立的那个位置,地上有一支烟,眉头一皱,这烟嘴上写着“云烟”二字,不正是刚刚我递给大爷的那一支,明明我已经给他点上,何故此刻…
我心中有些忐忑,却也没成多想,继而爬上车子,往前倒了一点,而后打开后车门,主家的抬棺者已经缓缓的把寿材抬上了车。
眼光一扫,却见那孝子手捧遗照,那一刻,我大吃一惊,这遗照上头的大爷,不正是刚刚问我要烟,西瓜帽子,大长袍的那位吗?还说什么袖口太短,一瞬间我冷汗直冒,手脚冰凉。
我记得老徐说,做这一行,要淡定,因为时不时的会遇上一些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想不到我第一次出车就被我碰上,这究竟是我点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心神不宁,焦虑的爬上车子,那送灵的队伍一直跟在我的后头,我缓缓的往前开着,脑子里头却已经是一片凌乱。
随行的孝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怀里捧着遗照,我瞥眼时仿佛那照片里的人还在冲我笑,茫然间有个声音跟我说:“袖口太短,袖口太短。”
眼看车子要开出村口,我还是忍不住朝旁边的孝子说了一句:“你家老爷子说袖口太短。”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发愣,孝子诧异的瞪着我,一时间也是没有反映过来,反倒是后座坐在棺材旁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家伙,听我这么一说,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我吱吱唔唔说:“我我.我刚刚好像见过….”
那人忽然喊了一句停车,我只好把车子停了下来。
这车一停,后面送行的人都有些纳闷的驻足观望,喊我停车的人突然的下车,也喊着让我下车,我有些忧心忡忡,怕这第一次出车就因为多嘴惹的主家不高兴,这可是忌讳啊!
说真的,我大可以不吭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我脑子里似乎总有个想法,那边是头先大爷,是有意让我告诉他的家人,说他袖口太短的事情。
那人把我喊的一旁,支开了旁人道:“你真看到我姐夫了”
这人嘴里的姐夫,定然是说的亡者。
我点点头,说:“就刚刚,那人是不是你姐夫我不晓得,但是和那遗照上的人一模一样,穿着西瓜帽子,大长袍,问我要了一支烟,还跟我说袖口太短。”
那人拍拍大腿,哎呀一声:“我就说了,寿衣不能马虎,这班子家伙,真是不懂事。”
他看了看我说:“小伙子啊,要谢谢你了,要不然可麻烦咯。”
说真的,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说要谢我啊,老徐以前说过,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就算遇上稀奇事,定要充耳不闻,如今可能我真的是活见鬼了,而我潜在的意识,已经开始相信老徐说的那些,相信这个世界兴许真的有诡异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