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秘终于是联想起来,苏修所指的八爷,只怕是绰号“黑爷”的黑无常范无救了!
黑白无常不过是民间传说,但古时之人皆迷信,苏修乃是钦天监的官员,对这些就更是深信不疑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李秘也不敢说自己仍旧是百分百的无神论者,但对于黑白无常这种事,到底是不信的,便朝苏修问道。
“这八爷长个何等样貌?”
苏修脸色苍白,迟疑了许久,才朝李秘道:“八爷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带这个尖顶的官帽,他打从禁军面前过,那些个军汉竟是视若无睹,他只是这么一抬手,便扔出炼狱的烈焰来,整个箭楼眨眼就燃起滔天大火来!”
李秘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
在民间传说之中,白无常名为谢必安,是个随和性子,时常带着笑容,身材高瘦,面色惨白,代表的是好运,又叫活无常,也叫作白爷,与之相对的黑无常便是凶神恶煞,一高一瘦,一阴一阳。
虽说是民间传说,但也需要发酵和不断演变,才渐渐形成共识的系统,对这双鬼差的面貌体型以及本事等等,也都渐渐成型。
也就是说,这些神鬼传说里头的形象,都是经过口耳相传,或者一些文学亦或是图画作品,渐渐使其形象丰满生动起来。
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由无数民间之人,添加血肉羽翼,渐渐培育出来的。
既然苏修所见的黑无常符合神鬼传说之中的形象,便说明这是人为假扮的,而不是真正存在的黑无常!
李秘对此倒没有太多的质疑,他关心的重点反而放在了后半句上,当即朝苏修道。
“你刚才说八爷一抬手,便放出了炼狱的烈焰?”
“是极!那些个禁军根本就见不着八爷的形体,八爷一抬手,便放出蓝青色的火焰来,整个箭楼都烧着了,那些个禁军才想着要救火,有人拿水来泼,谁知道水这么一泼下去,火头反而窜起人头高,水浇不灭,这不是炼狱业火,又是甚么!”
李秘听得这等细节,心里头也闪过不少猜测,当即也有了个大概的方向。
苏修却是继续说道:“那些个禁军自顾在救火,八爷却是冷眼旁观,烈焰照着他的身子,我便见得他朝我这厢看了过来,那眼神便似冰刀寒箭,我知道他已经盯上了我,阳寿将近,又岂能不怕!”
苏修毕竟只是个从八品的挈壶正,远没有其他人这般有见识,若是钦天监正等人,与利玛窦接触多了,见惯了新鲜玩意儿,或许会产生质疑,可苏修只是底层官吏,哪里会有这等样的觉悟!
只是李秘不明白,为何禁军的人看不到这个黑无常,唯独只有苏修能够看到?
是此人与禁军早有勾结,故作不见,还是说此人有着隐匿身形的法子,让禁军成了睁眼瞎?
无论如何,此人都是关键,只要找到此人,就能解开谜题!
当然了,眼看着天下太平,却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号神秘人物来,他点燃的可不仅仅是正阳门箭楼,也同样燃起了李秘的斗志!
这许多波折,终究是见着了苏修,也从这个目击人的口中,得知了纵火之人,只是这纵火之人,却并非朱常洛想要的。
朱常洛等人毕竟不是李秘,对于黑无常之类的存在,他们无论信是不信,到底都是心存敬畏的,他们也不可能像李秘这般,非但不敬畏,反而还燃起了斗志来。
他们的心思其实都差不多,或许是苏修遇到了恐吓,拿这些话来诓他们,又或许苏修果真是受到了惊吓,才错看了那纵火的元凶。
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照着苏修所言,纵火之人放了火之后,火势迅速涨大,根本就不及救援。
通过对火场的勘查,李秘早已得出了这一点结论,所以从这方面来说,苏修的描述也不是胡言乱语。
他们到底是有见识的,别的不去说,单说李秘身边,就有着不少奇人异士,尤其是猿飞佐助,想要做到如同鬼怪一般隐匿,在常人面前大摇大摆而过,也并非做不到。
尤其当时已经入夜,借着黑暗和火光等环境掩护,做到这样的效果,应该是不难的。
无论如何,苏修的描述就这么多,他确实是目击者,他也确实提供了嫌疑人,只消找到此人,就能够解开这个案子,洗刷嫌疑,救出朱由校。
然而问题仿佛又绕了回来,这个人可比苏修还要更难寻找,若他果真是八爷黑无常,那得死到地府去找,或者找个张国祥这样的天师来招魂。
即便他不是黑无常,能够以假乱真,也足见他的本事,这样的人物,有心藏匿在到处是人的京城里,想要找到就更是不可能了。
朱常洛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将朱由校的处境说了出来,而后朝苏修道:“你可愿意为吾儿作证,到金殿上说与皇上听?”
苏修虽然只是钦天监的从八品挈壶正,也不敢妄议朝政,钦天监始终保持中立,不会公开支持朱常洛或者是朱常洵,更不会掺和国本之争,这是钦天监的规矩。
不过苏修却是个正直之人,诚如他的父亲所言,他是个极有章法的人,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耿直而有原则。
他坚信自己的所见所闻,若因为自己没有挺身而出,使得朱由校蒙冤受屈,他的良心也过不去,于是他便朝朱常洛答应道。
“臣愿意上殿作证!”
朱常洛闻言,而是心头大喜,然而扭头看向了李秘,后者却仍旧是愁眉紧锁,对这个做法似乎并不赞同。
“先生?先生认为不妥?”
朱常洛自是能够看得出来,李秘也不隐瞒,朝二人道。
“我也就有话说话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对神鬼保持敬畏,这是好事,但要分场合,你可以想象一下,若是带着苏修到金殿上,面对文武百官,说是黑无常放的火,你们都冤枉朱由校这孩子了,你觉得皇帝陛下会作何感想?”
李秘如此一说,便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朱常洛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也着实是心疼儿子,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这些事情私底下相信倒是无所谓,县衙公堂之类的小地方,或许还能拿出来说道说道,可真要拿到朝堂上,谁敢讲这些,简直就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朱翊钧本就不太喜欢他这个太子,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仍旧对他不放心,若不是叶向高等人辅佐,东宫詹事府又人才济济,朱翊钧是根本不放心朱常洛监国的。
若自己再因为朱由校而闹出这等疯癫之事来,落在朱翊钧那头的印象可就更差劲了!
朱常洛想通了这些,顿时蔫了下来,朝李秘道:“先生,这该如何是好,这八爷又岂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