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朱翊钧仍旧坚持着要朱常洵来当继承人,即便李秘如此扶持朱常洛,让朱常洛建立了不少功劳,还给他打造班底,尽心辅佐,让朱常洛有了一代英主的雏形和气魄。
可朱常洛仍旧还是宠爱着朱常洵。
在旁人看来,父母之爱是没有偏颇的,父母对每个孩子的爱,都该是平等的,然而无论是现实,还是文学作品之中,这种爱都是有差别的。
正如朱翊钧这样,在他看来,朱常洛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就不该是自己的孩子。
无论他如何努力,终究是得不到朱翊钧的父爱,或者说得不到朱翊钧如同对待朱常洵那样的平等父爱。
“我不明白啊……”
李秘能够通过最细微的蛛丝马迹,寻找出真相,即便是死尸白骨,他也能让他们“说话”,然而在这件事上,李秘很是迷惑,很是不解,而且估计永远得不到答案。
甄宓摸了摸他的头,朝李秘问道:“你待黄庭能与我一般无二么?”
李秘也是微微一愕,不明白甄宓为何在这个时候问这么一个酸溜溜的问题,但他对甄宓素来坦诚,此时也是老实回答道。
“这是不一样的,我与你历经生死,既是夫妻,也像朋友,更像兄弟,而与黄庭的经历又是不一样,如何能相提并论?”
甄宓双眸晶莹,朝李秘反问道:“人的爱心总是有限的,疼爱就这么多,给了一个人,就再没法给另一个人,这种东西是无法平分的,无论是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兄弟之情也亦然,终究有亲有疏,只是皇帝的亲疏更明显一些罢了……”
甄宓如此一说,李秘终于也是释怀了。
“难得你看得如此通透,这一点我倒是不如你……”
甄宓也笑了,不过笑容却有些阴险,此时她坐在李秘的腿上,腰肢扭动,便是磨蹭起来,朝李秘阴笑道:“你适才说我是你兄弟?你意思是我跟男儿一样咯?”
甄宓故意挺起胸膛来,李秘的视野顿时被遮挡了严实,眼中便只有一片雪白。
“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嗯……”
李秘的话刚说到一半,甄宓已经伏低了头,李秘看着甄宓脑后的发髻,便忘记了所有。
李秘到底还是入宫了。
大明帝国的内阁制度,虽然有着封建社会的局限性,但放眼整个历史,也是创举,内阁制度限制了帝皇独裁,算是封建社会里比较开明,甚至有些“民主”的制度。
以往的朝代,帝皇都是乾纲独断,然而大明内阁却有着封驳圣旨的权柄,为的就是防止皇帝将整个帝国带上歧途。
这是朱家的王朝,但同样也是老百姓的大明,东宫太子也不是朱家的家世,而是大明朝的国事,否则也就不会有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因为李秘对朱常洛的扶持,国本之争终于是尘埃落定,但同时也是因为李秘的离开,朱常洵又得到了机会。
李秘是捕快出身,但他从不卑微,虽然他做了不少事,武功比文治要多,但文官们却并不讨厌他。
因为如果没有李秘,国本之争就不会消停,没有李秘,矿税就不会裁撤,没有李秘,如今的内阁仍旧还是朱庚这么个庸碌无为的人,在苦苦支撑。
所以文官们并不讨厌李秘,而武将们就更不用说,李秘与李成梁一并回京,许多人反倒去结交李秘。
一来是因为李成梁已经老了,要退了,而李秘却是冉冉熊熊,如日中天。
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李秘在战场上的表现,早已折服了军方的大佬们,便是李如松,对李秘也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戏谑。
位置决定眼光,眼光决定格局,李秘如今身居高位,考虑的事情就更加长远。
所以他决定跟朱翊钧摊开来说一说这个问题,否则任由朱常洵这般闹下去,辛辛苦苦扭转过来的格局,就要遭到再一次破坏了。
如今四方安定,混乱的源头就在内部,就在朱常洵的身上,一天不解决这个问题,大明朝就谈不上安稳!
为了这份长治久安,李秘不惜让自己变成了官场上人人生畏的疯狗御史,又岂能对此事视而不见?
今日的天气很是不错,暖阳高照,朱翊钧在田义的陪同下,坐在御花园的藤椅上晒太阳。
他的精神很是不错,偶尔与田义谈论正在御花园里整治花田的宫女,甚至有宫女路过之时,他还会召过来,捏着宫女的下巴,仔细看着那充满青春的面庞和身段,评论几句,而后打赏这些宫女。
整个内宫也弥散着一股融融乐乐的氛围,仿佛皇帝的身子好了,天气都好了起来一般。
“臣李秘,拜见皇帝陛下。”
朱翊钧扭头看了看李秘,而后朝田义道:“赐座。”
田义微微一愕,但还是让内侍取来一个锦墩儿,放在了朱翊钧的下首处。
李秘却没有坐下,只是拱手立在一旁。
朱翊钧摇头笑了笑道:“如果我没记错,打从你第一次进宫到现在,你从来都只是称呼我为皇帝陛下,我说的可对?”
李秘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他从未称呼朱翊钧为皇上,万岁爷等等,他每次都是中规中矩地称呼他为皇帝陛下。
对于大明朝的官员而言,这个称呼显得太过复古,也只有圣旨或者其他正式公文上,才会出现这个称呼。
然而李秘却一直坚持了下来,这就是他的君臣之道。
因为叫皇上或者万岁爷,都多了一份亲近,而少了一份礼节,臣子和君王本就不该有私人情谊,因为这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且麻烦。
“此乃为人臣子的礼,短缺不得……”李秘如是答道,然而朱翊钧却不满意,朝李秘道。
“我可是记得清楚,第一次宣召你的时候,你可是耍了心眼,如何都不乐意跪拜我,你真当我没见着?”
朱翊钧旧事重提,李秘也是尴尬,毕竟朱翊钧说的是实话,李秘当时确实不太接受跪拜的礼节。
但李秘决定要改变这个朝代,那就从改变自己开始之后,他便没再抵触这种行礼方式,他跪拜的不是朱翊钧个人,而是大明朝的皇帝,这并不折辱他的人格和尊严。
“陛下,我跪不跪,心里都是忠的,总比跪了你,心里却黑的人好一些吧?”
李秘这番话是夹枪带棒,朱翊钧又如何听不出来?
李秘其实也是鼓足了勇气的,以他如今的权柄,自是不可能与朱翊钧抗衡,但既然决定要摊开来说,李秘就不会在遮掩。
朱翊钧自是听得出来,他朝李秘道:“看来李卿的火气很大啊,那你且说说,谁的心是黑的?”
李秘咬了咬牙,朝朱翊钧道:“谋弑亲父,算不算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