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安静,窗外的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下午时分,发出鬼叫的呜呜声,让人不寒而栗。天空也是死灰的颜色,再高兴的事情遇见这样的天气也是无济于事。
有个军官走到教室台前,扫射了所有同学的脸,女老师苏佩玲冷冷的看着那个军官道,“请问您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各位同学。”鹰钩鼻子军官的目光落在睡觉的沈淑贤身上,坐在后面的康渺渺赶紧踢了她一脚,顿时醒来,红色的眼睛看着四周。
“各位同学,我跟大家说点事情,耽误你们几分钟。”军官身上带了枪,配了个黄色的牛皮套儿别在腰间,露了个黑头,“我知道你们学校有后台,有后台又有什么用,你们虽然是女子,但我警告你们,最好在你们放假之前把学校里的那些革命党、或者跟革命党有关系的人揪出来,如果一旦被我们查出来的话,我看你们后悔都来不及。当然,举报是有奖励的,我们一定会保密。到哪里举报呢,我想你们上街都能看到通告,在你们学校门口就有一张,可以好好看看,你们都是有文化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到这里时,康渺渺忽然想起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不知道今天食堂里吃的是肉还是鱼,所以听成识食物者为俊杰,心里有点想笑,一会就忍住了。继续听那人高谈阔论。
“想推翻袁总统的那些革命党,是蝣捍大树,可笑不自量的行为。所以你们作为学生,要担负起国家的大任,不要以为女子就不能爱国,女子一样的也能为国效力。”那军官拿起讲台上的课本翻了翻,“记住,知情不报者,死路一条。”
苏佩玲慢慢的走过来。
军官道,“你继续,当我不存在,做你们平时这个时候该做的。”
苏佩玲问道,“平时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吗?”
军官点点头。
苏佩玲合上课本,“同学们,下课时间到了,休息二十分钟。”
哗的一声,大家笑着收拾课本,从抽屉里拿出碗筷,朝食堂方向冲去。康渺渺和沈淑贤眼神一交会,夹在众人之间走出教室,闷,真闷,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空气是粘稠的。
坐在木桌旁,沈淑贤小声道,“很多天没有见到咱们先生了。”
“嘘。”康渺渺吃饭,慢吞吞的说,“今天的豆子烂的厉害,估计豆荚里生虫了。”
“嗯。”沈淑贤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道,“快点吃啦,我要回去睡觉了。”
一个女生端着碗走过来,她是全班最有钱的学生,家里是开绸缎庄的,所以连手帕用的都是真丝。平时从来不搭理沈淑贤,顶多跟康渺渺说几句话罢了。见她过来,康渺渺打招呼,“周慧娟,你吃完了吗?”
周慧娟一屁股坐下,她的饭菜是家人送来的,所以自然比别人要好,只是闷闷不乐道,“你们觉得最近学校有没有特别怪的样子,你认识革命党吗?”
日期:2007-12-1520:34:00
(八)
周慧娟一屁股坐下,她的饭菜是家人送来的,所以自然比别人要好,只是闷闷不乐道,“你们觉得最近学校有没有特别怪的样子,你认识革命党吗?”
沈淑贤只顾自己吃饭,完全不理会她,周慧娟只跟自己看得起的人说话,自己属于她搭理范围之外的人。只是竖起耳朵听着。
康渺渺脸色有点变,挑起一块五花肉仔细端详,漫不经心道,“哪里的气氛都特别怪,又不是只有咱们学校一个地方。”
沈淑贤觉得这样吃下去毫无意义,筷子把桌上的鸡骨头扫到碗里,朝康渺渺使了个眼色道,“我先回宿舍了,肚子痛,失陪。”
周慧娟拢了拢刘海,手帕擦擦嘴角,“不理她,咱们说会话。”
康渺渺不讨厌她也不喜欢她,两个人父亲也在生意场合偶尔碰面,但这个人对家境不好的同学总是戴有色眼镜。
康渺渺在回宿舍的途中路过图书馆,有个熟悉的身影,角落的木板凳上,坐着的是宁兴国。
因为被屏风挡着,所以也并不引人注意,小心的走过去,还好图书馆里人也不多。宁兴国看见康渺渺过来,眼神似乎亮了一下,又黯淡下来,小声道,“没有什么别的消息罢。”
“没事,他们都撤了。”康渺渺也看看四周。
二人坐下聊天,宁兴国说可能自己还是要回到军队去,但时机又不成熟,还没有人来联络他,也许过几日会回乡下躲避几天,并不想连累学校这边。
康渺渺有几分舍不得,
刚刚开始的甜蜜,又要被这世道的纷乱阻隔,心里不是个滋味,那些挽留的话,说到嘴边又咽下去,反正彼此都是对方的过客,国未兴,谈何家,爱国青年是这样。康渺渺没顾及那么多,她只是想读完书,跟着他浪迹天涯。宁兴国是不想让她跟着的,一来累赘,二来不想害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吃苦,否则自己要内疚一辈子。
说了几句,吃饭完毕的很多学生跑到图书馆来找书看。寒风阵阵,考试完了就要放假了,忽然心里升起一阵虚空,站起来回宿舍的时候蠕动着上下两张冻青的嘴皮子,“先生要走的时候跟我们说声吧,吃个告别饭。”
“还早呢。”宁兴国安慰道,手指动了动,大概想握手,又怕被人看见。不知道是冲动还是爱情,男人很难区分这些。
回宿舍的时候罗小菀正在收拾皮箱,寒假她也要回安徽老家,坐火车会去,很多衣服不带回去,所以不紧不慢的叠着。
沈淑贤责怪道,“跟那女的讲很多话了么,这时候才回。”
康渺渺对着门外抬了抬下颚,意思是出来谈。
走廊上往下看,操场周围那些野草尽是枯萎,再远一些,午后的空旷农田,有烧焦的麦秸杆子的香气,也有烟,被风刮得很淡,几只乌鸦了无生息的蹲在树枝上等食物。
“先生要离开我们了。”康渺渺叹息一声。
沈淑贤心里一沉,K,我还没表白呢,就这样走了。
“你打算怎样。”沈淑贤问道。
“还能怎样,他似乎等不到我毕业就要去打仗了,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康渺渺这种乐天派一旦忧郁起来别有一番风情,不知道宁兴国看了心里何种打算。
沈淑贤忽然变得有些痛快,好啊,你们两个就这样分开了。又觉得自己隐约有点骄傲夹杂着恼怒,如果我去挽留,大概他就不会走了。
日期:2007-12-1520:40:00
(九)
其实她们二人竟是虚惊一场,自从上次军队的人来过以后学校恢复了平静,宗秀玉打听到因为东北那边有些变动,政府的打击重心转移了,连街头都平静了许多,以前挨家挨户搜查的那些士兵也调到外地去了。心情也是十分放松,宗秀玉晚餐过后找来宁兴国到校长室。
周慧娟刚好出来洗手,点头问了声校长好,老师好。她在油墨室刷些资料,周慧娟是学校的学生活动组织专员,按照苏佩玲老师的要求准备在散学典礼上印一些诗歌给学生们寒假回去阅读赏析。
宁兴国和宗秀玉此次会面是他们第一次深入的聊天,以前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抱负也是不亚于任何自己见过的爱国人士,听他说战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宁兴国说到激愤的地方,挽起长袍的袖子,手上一块大伤疤,“蔡先生说,谁捍牧圉?日维行者。与子同仇,不渝不舍。严尔纪律,服我方略。伐罪吊民,义闻赫濯。汝惟用命,其功懋懋。违亦当罚,钦哉违谖!吾只恨生不逢时,打到最后却落个如此下场。”
宗秀玉赞许点头,似乎双手十分沉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的。宋先生为南北和解,前往北京,希望一致协力,抵御外侮,他的苦心,被人误解,却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窃国贼未经国会同意就悍然签订了包括出卖经济命脉,连行政和财政都让外国人插手等在内的条件极其苛刻、丧权辱国的违法“借款”,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在颤抖 。 ”
宁兴国握着拳头,“只有打仗!打仗才能解决这一切,但还是有人不齐心,所以才有我们这样的谈话。”
宗秀玉看了看窗外的灯火,深呼吸一口,“会的,很快这一天就要到来。我们一定会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