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以为白姑娘要带她进后面这片林子呢,跟着她走到石头后面,刚才天还灰蒙蒙有些亮呢,转到石头后方,天忽然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嚓”,白姑娘打着了火,手上拿着的是根木头棍子,靠这玩意冒火照亮周围的。王芳急着想问她怎么回事,看见石头上好大一个漩涡眼,白姑娘三只手盖上中间眼睛这个部位,石头,半晌没动。
白姑娘拿拳头往石头上狠狠塞几下,叫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石头才慢慢齐中间往两边开出窄窄的一条过道,三个小孩探出头,被白姑娘赶跑了,一条缓坡通向下面,垂直落差有几十米的样子,光线黯淡,到处是参天古木,枝繁叶茂,两边是倾斜的高山,中间屋舍林立的地方是块盆底。
家家灯火通明,柴火味米饭味扑鼻而来,听,有鸭子“嘎嘎”叫,还有家鸡回笼时“咯咯”和扑拍翅膀声,犬吠人说话,野猫伸懒腰挠抓树皮,树上站着的猫头鹰睁大了眼低头看着树下,一队屎壳郎推着黑屎往草丛中钻,上面灰色的格调,按说这处是地下的地下,哪来的朝阳和日出?之前闻见的水声,等她到了村子门口时,发现水从上方外面直灌下来,瀑布水潭前方还挺立着两根一人抱的粗木,靠近下面有一线黑木耳,有两人扛着锄头正往那走。
可能刚才那三个小孩挨家挨户通知过了,村中一下过来好多人,异样的眼光望着王芳,王芳也回看以异样的眼光,他们个个白净如沙,后头那只手左摇右摆,不能龇牙,一龇牙就特像西方的吸血鬼。白姑娘和村民们轻轻一交谈,所有的人说话她立马可以听懂了。人群中有人叫,说要把她交给隔壁无烟国,“不是,山鹫大王早就算到了,当时,你们非不信,这下人来了,可咋办?”议论纷纷,王芳觉得自己完全受到排挤了,拽着白姑娘说:“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白姑娘说:“回去?回去往哪走?去接你的人?”王芳一下傻住了,“什么,什么我的人?”白姑娘说:“河中不是还落下了你们的一个人?我不让你动那个家伙,让他躺那就是怕河中你的人上来后找不到方向。”原来白姑娘早算到了这事,真神了呀,王芳看好她。
白姑娘安抚他们,“大家安静,安静,山鹫大王说的话不一定可信,我们向来喜欢广结外民,你们呀,都别迷信山鹫的话了。”王芳不知道她在说啥,山鹫大王是谁,怎么这里还有其他国家?当她问及此事,白姑娘先是不作声,作声了也只字不谈这事,请王芳进来一毛竹小屋,民众们皆散开去了,王芳不放心地回头看,见到粗木下的两人正采摘着黑木耳,水潭里忽然跳出一只亮白色大球,逆流而上,消失在黑暗中。
进了屋,白姑娘推开后门,只见屋后光线更暗,一座山屹立于此,一条稀疏长有野草的石阶拐弯抹角通向山上,清风悠扬,吹得王芳浑身更觉难受,记不清多少日没有真正洗漱沐浴了,光跑路出汗就可以搓下来一盆子脏物,月事来了数次,贴身裤子必定肮脏不成样子,细菌繁殖,一阵阵瘙痒。
上了台阶走到半山腰间,忽见山顶有一大片竹林,脚步声踢踏有序,林中忽然吹奏起笛声,小调风,以前爹喜欢吹奏小调,还写过边塞诗,虽不及“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时回”的大度,没有“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的为国捐身的热血,也没有王昌龄《从军行》的悲壮,爹写的“持鞭扬眉吐国气,三十七载,思国不见君”配上缓慢吹奏的调调,反正,自己是有感觉,有时候,还能潸然泪下。
林子偌大的面积,一块大磐石,上面端坐着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没见到第三只手,后背没有凸起,王芳有些疑惑,不会他和自己都是上面世界来的人吧?果然,她猜对了,老者来此处已经四十多年了,这是后来她从老者口中得知的。这初次见面,老者停笛起立,看着王芳一把泪一把鼻涕,搀着拐杖操着一口淮南(宋朝合肥归属淮南路)方言,像是有无穷的话要娓娓道来的样子。
白姑娘站在一旁不作声,同一个世界的人相遇,这种机会可不多啊,王芳没想到当初一个简单的愿望,为祖宗做一桩小事,到现在竟然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无法预料,真是无法预料的。老头擦干净鼻子,喊着“伢子,伢子哎!”刚止住的泪水,此时又悄无声息地脱眶而出。
王芳扶住老者,“您别激动,别激动。”老者拍拍王芳的手,“我不激动,不激动,我就是,哎呀—看到你啊,心里不是滋味,你可知道?”王芳能理解老者的心情,沉默了一会后,老者忽然开口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白芳啊,你去弄几个菜,柏树上的木耳啊,用米水给洗成白色的吃,好好招待下她,来来—”
老者说不激动,看得出来他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澎湃,一贯是“独有孤明月,时照客庭寒”,见到故乡来人,立马又“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老者心中有数,她必定是要出去的,可是自己身子骨已经僵硬,恐怕不行了,一坛子醋话饱胀于胃中时刻准备爆发。不知道老者经历过什么,为何流落至此,活于此地四十载,难道是出不去被困住了?这里的人,虽然没有“丰年留客足鸡豚”的热情,看出来不是十恶不赦蛮不讲理的坏人,都是良民,唯一的原因就是这里不通外界,无路可出。
这可麻烦,看到老者整日拂笛吹奏思国思乡之曲,自己可能同样要抱憾终生,遂即想到白姑娘之前的话,何武和李富商可能都还活着,难道在她来这里短短的一小时内,他们已经被救走了?是这里人救走的吗?
竹林深处,一颗苍天老树,树上长满了白木耳,还有三间直立而建的竹屋,竹青色泽深厚,似乎涂刷了一层高有机物油漆。王芳以为这是老者说的柏树,怎么看怎么像松树呀!树下天然形成一间密室,白芳进去后挎出个竹篮,问她去不去摘些木耳。王芳问:“这些不是吗?”白芳说不是不是,“去不去?”
王芳说:“去啊—”老者拄着拐杖,还有些舍不得,白芳忽然一笑,露一副白牙,“回来慢慢和你说的话。”老者笑着点头,“去吧去吧!”王芳苦涩地笑一下,她现在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似只皮球滚来滚去,其实心中念叨的还是何武和李富商。左边这条路,在前面这里分成两条路,往右去的路被一堵满是长刺的荆棘墙堵住了,左边是条下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