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时间缆车

遇到她，并不是在院里，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也不是她的医生，对于对方来说，我们都只是个沿着各自的时间轨迹匆匆而行，然后在某个路口擦肩而过的路人。

但是我觉得我和她很像。

至少，在某些方面。

和她碰面，是在玉龙雪山大索道，我们乘坐的同一趟缆车，那时候，缆车悬挂在高峻雪山的半山腰，在我们的脚下，是白茫茫的雪地，真的是万川如云，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那时候，我和她相对而坐，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随口地感叹着雪山的美景。

那时候，她突然笑着问我：

“你是第几次做缆车了？”

我如实回答说：

“我还是第一次来玉龙雪山呢。”

她摇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问你第几次来玉龙雪山。我只是问你，你是第几次乘坐缆车？”

我笑了笑：

“大概是第五次了吧。以前也去过黄山啊、泰山、普陀山之类的地方，都乘坐过缆车。”

她笑着说：

“我很喜欢乘坐缆车的感觉。我已经是第八次来玉龙雪山了。”

我：

“你很喜欢玉龙雪山的风景啊。”

她摇摇头：

“雪山只是其次，其实我更喜欢的是坐缆车的感觉。我选择玉龙雪山，是因为我家离这里比较近。”

我笑着说：

“坐缆车的感觉的确很好，就好像自己搭乘着一座看不见的扶手电梯，慢慢向着天空中去，穿过草地，穿过云层，穿过雪山，然后去天国。”

她：

“是的。这是坐缆车能给人的感觉。不过，我喜欢坐缆车，倒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我：

“别的原因？”

她笑道：

“每次坐缆车的时候，我总是能够想起一些别的东西。关于宇宙，关于这个世界，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都会有。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时间。”

我：

“时间？”

她：

“嗯。以前，我经常思考，时间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在去年我第一次乘坐缆车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时间，就该是缆车的样子。”

我：

“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笑着说：

“因为时间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时间好像是一个箭头，或者说，是一条管道。不是有个比喻吗，历史是一条长河，从过去，从宇宙大爆炸开始，一直流淌到现在。如果我们逆着河流的方向走，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去到历史的某个时刻，见到历史上的一幕幕景象，见到过去的人。如果我们沿着河流前进的方向走，我们又可以去未来。可是，事实上，这只是人们的一种幻觉，真正的时间，并不是这样的。”

我：

“那是怎么样的呢？”

她看了看窗外的雪景，说：

“我说过，就像是缆车。真正的时间，就像是一列在虚空中前进的缆车。过去和未来都不存在，只有代表这一刻的缆车才存在。如果我们想要回到过去，或者去未来，就像是打开缆车的门，向前，或者向后跳一样，只会落入虚无的深渊。”

我：

“也就是说…过去和未来，都不存在，是吗？”

她：

“是的，过去也好，未来也好，都不存在。真正存在的，只是现在，只是当下的一瞬间。”

我：

“这个倒是真的很难想象了。因为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证据证明时间是存在的。比如说，我抬头看星空的时候，那些星光，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它们可能是从几亿光年远的恒星发射来的，那么，如果沿着这道光的轨迹，那么，我们还是可以画出一条时间轴的，不是吗？”

她笑了：

“这你就错了。你不懂相对论吧？如果你真的懂相对论，你就会明白，所谓光线从几亿光年外传来代表着那是几亿年前发出，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那些科普书上说的一光年是光一年走的距离，其实，很误导人。”

我：

“不会吧？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说：

“你的观念需要转换一下。其实，几亿光年外的光，是瞬间来到地球上的，只不过，那光背后代表的恒星，演化的时间慢了几亿年。也就是说，几亿光年外的恒星发出的光，是和其他十光年、一百光年、一千光年外的恒星发出的光同时来到地球，然后被你看到。”

她的话给了我极大的震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我过去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宇宙观。

我好奇地问她：

“你是研究物理的吗？”

她笑着说：

“我是物理专业毕业的。当然，现在只是个初中老师。但是有空的时候，我也会思考很多关于这个宇宙的东西。其实，我一直想写一本科普书，去纠正一些过去物理书上错误的观点。我刚才说的几亿光年外的光线其实是瞬间到达地球，只是那道光线代表的恒星发育晚了几亿年的观点，才更接近我们的真实宇宙。”

我：

“是吗。真的是很颠覆常识，给我一种当头一棒的感觉。”

她：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更有趣的观点，也是关于时间的。我想，这个观点，可能会更颠覆你的认识。”

我：

“是什么呢？我很感兴趣。”

她笑着说：

“其实，我们这个宇宙的时间是不均匀的，就像是无数碎片拼成的拼图一样，离地球越远的地方，时间跟地球也就越不同步。”

我：

“不会吧？”

她：

“事实就是这样的。按照正常人的理解，全宇宙的时间是同步的，如果我能够乘坐超光速飞船，或者跨过一道时空传送门，我就瞬间可以去十亿光年外的恒星那边。我到那颗恒星上时，那颗恒星和太阳的演化是同步的，可能年龄都是五十亿年。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如果你真的是超光速，去了十亿光年外的那颗恒星上，你会发现，那颗恒星的年龄，其实只有四十亿年。”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因为她的观点的确是完完全全地颠覆了我的宇宙观。在过去，我的确认为这个宇宙的时间是连续的，是平滑的，整个宇宙的时间，都是同步的，可是现在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我对于宇宙的看法，却是完全改变了。

在我的脑海里，这个宇宙里，变成了一个支离破碎的魔方，每一块空间，仿佛都是一个封闭的小方块，每一个小方块内的时间，都和其他方块的时间不同。

我：

“这个说法真的吓到我了。这么说，科普书上的那些关于时间的说法，都是错误的吗？”

她：

“也不算错误。科普书终究是给不了解物理学的普罗大众看的，但是科普书里了解到的关于宇宙的样貌的说法，跟真正研究物理学的人看到的宇宙图景，完全不是一回事，甚至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我：

“这么说的话，任何两个人之间的时间，也是不同步的，不是吗？”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