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这个想法真的很新颖。”
她：
“是吧？很有趣是不是？而且，我现在还知道，做梦，还是另外的一种思考方式。”
我：
“另一种思考方式？”
她：
“举个例子，一个苹果，它是由很多属性组成的一个集合，是吧？比如说，组成苹果的元素，有红色、圆、重量、气味、温度、湿度、光滑度、柔软度等等。但是在梦中，你只能感受到外在世界的一种属性。比如说，有个人晚上做梦，梦见了火灾，当他醒来之后，才发现是他床边的暖炉还开着，其实，这就是把‘火灾’和‘暖炉’这两件事物**同存在的‘温暖’这个属性给剥离出来了。”
我：
“嗯，这种情况我也有。有一次我晚上睡觉的时候，窗户没关好，晚上外面冷风嗖嗖的吹进来，我就梦到了大雪山。哈哈。”
她：
“是啊。现在有感觉了吧？其实啊，我们现实世界中的每一个物体，都是有多重属性的。就像一个篮子，里面装着香蕉、苹果、桃子、梨、菠萝等各种水果。但是在我们清醒的时候，我们是把这些属性一箩筐全都纳入认知范围里的，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整体。但是在梦中，我们能够感觉到的外部事物，却只是它们的某一个属性。比如你梦中自己是孙悟空，被压在了五行山下，但是你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棉被给压住了，其实现实世界的你和梦中的你，感受到的都是‘压迫’这么一种共同的属性。到底压住你的是五行山，还是棉被，其实并不重要。”
我：
“的确是可以这么说。”
她：
“所以，这个世界上，事物其实并没有什么实体。真正存在的，是各种属性。属性的堆积，就形成一个整体的物体了。我们有时候会问，一个事物的本体是什么，或者说一个物体的本质是什么，但是其实这种问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其实我们直接问这个物体的各种属性，也就知道它的本体了。没必要再去追求更深层次的本体了。”
我：
“你这个想法，很有哲学的意味。”
她：
“哈哈，你能赞同，我也很高兴。我说的这些，都是我对于梦的真实理解。可是，最近真正让我觉得有些困扰的事，却并不是这个。”
我：
“那是什么事让你困扰呢？”
她：
“是我最近一直梦到一个人。”
我：
“你认识的人？”
她：
“不认识。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对那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我：
“男的女的？”
她：
“是个女人。穿黑色洋裙的，打着一把伞，下巴很尖，看起来有点像是外国人，我怎么都不记得我有见过她这样的人。”
我：
“每天都梦吗？”
她：
“是啊。基本每天都梦到。她的眼睛很大，大得不可思议，就像是芭比娃娃那种感觉，鼻梁很高，嘴唇很细，唇珠就是抿得很紧，好像在刻意地闭住嘴吧似的……而且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就不像是中国人，很像是欧洲人。每次梦到她，她就站在某个地方，打着伞，静静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不是最可怕的。”
我：
“还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吗？”
她：
“我问了我的家人，还有我的几个亲戚，他们，都梦到了跟我一样的女人。有四五个人，都做梦梦到了。而且甚至连细节都差不多。”
我：
“持续很久了吧？”
她：
“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吧。我想，根据梦中的物体和现实世界中的物体有着共同属性的原则，我会梦到这个女人，一定也意味着现实世界里有一个对应的存在。可是，我却怎么想也想不通。”
她说的话有些玄乎。我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如果是真的，那么，如果这不是一种巧合，就的确有可能在暗示着什么。可是，我可不是解梦师，我当然不可能明白她到底遭遇了什么。我能够做的，最多就是给她配点帮助睡眠的药物，提高她的睡眠质量。
在她离开后，差不多过了二十天，我才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关于她的事。
在离开院后的第二周，她家族里的人，有四个都被检查出了肝癌。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非常的震惊，震惊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阿尔巴尼亚地区的神话传说中，有一个叫库库丝的女恶魔，她会给人带来各种瘟疫、疾病以及不幸。
在那件事后，我就常常会想。
难道，她和她的家人在梦中看到的，就是那个会带来不幸的女恶魔吗？
二十九、时间缆车
遇到她，并不是在院里，她不是我的病人，我也不是她的医生，对于对方来说，我们都只是个沿着各自的时间轨迹匆匆而行，然后在某个路口擦肩而过的路人。
但是我觉得我和她很像。
至少，在某些方面。
和她碰面，是在玉龙雪山大索道，我们乘坐的同一趟缆车，那时候，缆车悬挂在高峻雪山的半山腰，在我们的脚下，是白茫茫的雪地，真的是万川如云，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那时候，我和她相对而坐，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随口地感叹着雪山的美景。
那时候，她突然笑着问我：
“你是第几次做缆车了？”
我如实回答说：
“我还是第一次来玉龙雪山呢。”
她摇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问你第几次来玉龙雪山。我只是问你，你是第几次乘坐缆车？”
我笑了笑：
“大概是第五次了吧。以前也去过黄山啊、泰山、普陀山之类的地方，都乘坐过缆车。”
她笑着说：
“我很喜欢乘坐缆车的感觉。我已经是第八次来玉龙雪山了。”
我：
“你很喜欢玉龙雪山的风景啊。”
她摇摇头：
“雪山只是其次，其实我更喜欢的是坐缆车的感觉。我选择玉龙雪山，是因为我家离这里比较近。”
我笑着说：
“坐缆车的感觉的确很好，就好像自己搭乘着一座看不见的扶手电梯，慢慢向着天空中去，穿过草地，穿过云层，穿过雪山，然后去天国。”
她：
“是的。这是坐缆车能给人的感觉。不过，我喜欢坐缆车，倒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我：
“别的原因？”
她笑道：
“每次坐缆车的时候，我总是能够想起一些别的东西。关于宇宙，关于这个世界，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都会有。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时间。”
我：
“时间？”
她：
“嗯。以前，我经常思考，时间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在去年我第一次乘坐缆车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时间，就该是缆车的样子。”
我：
“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笑着说：
“因为时间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很多人的观念里，时间好像是一个箭头，或者说，是一条管道。不是有个比喻吗，历史是一条长河，从过去，从宇宙大爆炸开始，一直流淌到现在。如果我们逆着河流的方向走，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去到历史的某个时刻，见到历史上的一幕幕景象，见到过去的人。如果我们沿着河流前进的方向走，我们又可以去未来。可是，事实上，这只是人们的一种幻觉，真正的时间，并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