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按照你刚才的思路来说的话，好像的确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觉得有点蹩脚。”

他：

“很蹩脚是吧？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如果你用‘还原’的方法来思考这个世界，其实就是用了一种拆分的思维模式，就是无非是把一个整体不停地拆开成更小，更加简化的微观部分。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不全面的。你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维’。但是，你却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阶’。我们的这个世界，除了‘维’之外，还有‘阶’。”

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和一些有着特殊思想人的聊天的原因了，他们每每都能够抛出一个让人感到新鲜的说法，和这些人讨论这些问题，很多时候，往往能够澄清一些你平时感觉到，但是却没有办法很好表述的现象。

我：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阶’又是个怎么样的概念呢？”

他：

“这个其实就是一个物体的两面性。比如说你看到商店门口的牌匾，用维的角度来看，就是一块木头，上面有一些图案，但是如果用阶的角度来看，那就是一块有文字的牌匾。它是有附加的信息在的。再比如说，海边的一座沙子堆成的城堡，其实本质来说，那就是一堆形态特殊点的沙子而已，但是小孩子却可以把它看成是城堡，从它的形态里读出‘城堡’这个信息来。如果你是个科学家，不管你怎么研究沙子的分子结构，研究它的化学成分，甚至研究到原子尺度以下的结构，你也是读不出‘城堡’这个信息来的。因为你的思路就错了，你始终用维的视角看事物，但是忽略了‘阶’。”

我：

“这个想法的确挺有启发性的。不过，这有什么现实意义呢？”

他：

“现实意义这种东西很难说的。好歹我先提出了‘阶’这个概念，总比没有强，至于它以后能够有什么现实意义，那就是后来者的事了，打开一种世界观，就像开启一道新世界大门，里面能发掘出什么，那不是我这个开门人能做的了。举个例子，下围棋就是这样，如果你是个外星人，看棋盘，你只能看到一堆石子，你只是从物理层面去看，但是却看不出围棋的各种定势，各种棋局思路和背后下棋人的思想的，我觉得，科学家已经不能从维的角度去分析了，这是一条无底洞，应该分出一些精力，去了解‘阶’。这才是个全新的领域。”

我：

“可是，我也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沙子像城堡，但是如果沙子倒塌了，城堡也就没了，不是么。城堡这个‘阶’不也就没有了？”

他欣慰地笑了：

“对，你发现了一个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那就是‘阶’是依赖于‘维’的，没有了维，也就没有了‘阶’。如果硬币的金属被融化了，硬币这个货币也就没有了。硬币的金属没有交换的价值，只有做硬币的金属被做成了像硬币那样的形状，才有买东西的价值。阶和维是两个东西，但是阶还是依附于维。在哲学上，有个词形容这种情况，叫做‘随附性’。”

谈话到了这里，我才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他说他所讨论的宇宙和世界的问题和物理学家、天文学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他本质上讨论的，只是一种思想，是一种世界观。而这种世界观，对于目前的物理学家来说，要把它应用起来进行研究，还为时尚早。

初看花是花，树是树。

再看花不是花，树不是树。

最后看花是花，树还是树。

也许这句广为流传的话，暗含了他所谓的“阶”的思想吧。

二十、完美情人

他，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孤独的人。

他的孤独是从内心最深处散发出的，这种孤独感，不是物理概念上的孤独，也不是物质生活或者社交概念上的孤独。

他是被他的母亲陪到我的门诊室来的，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那张阴郁的脸庞，失魂落魄，又有些颓废，就好像是丢了重要的银行卡而变得魂不守舍。

我：

“他怎么了？”

病人母亲：

“事情是这样的，医生。我觉得我儿子最近不太正常，常常一整天都不吃饭，然后人也变得不开朗了，以前他这个人是很外向的，但是最近突然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变得郁郁寡欢了。你也看到了吧，他现在这副样子？”

我：

“是啊……那你问他了吗？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

她：

“我问了，仔仔细细地问过了。其实，他这个情况，是因为相思病。”

我一下子明白了：

“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病人母亲：

“是啊，而且，他说他失恋了。”

我：

“失恋了？哈哈，年轻人嘛，没有谈恋爱的经验，遇到点挫折，也是很正常的。这不算什么问题，开导开导就好了。”

病人母亲：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如果真的只是失恋分手什么的，我也不会带他来这里了。”

我：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病人母亲：

“我一直在想办法打听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但是发现，根本没有那个人。”

我：

“没有那个人？是不是人家也不好意思，所以故意规避了？”

病人母亲：

“不是，这个我不太说得清。你让枫枫自己来说吧。”

枫枫：

“妈，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没有用的。你们谁都不会相信我的话的，带我来这里根本没意思。”

我：

“没关系，不管我们会不会相信，你先说给我们听听。说实话，我见到过的人很多，他们之中有些人总是说一些很荒唐的事，被人当成有毛病，但是结果证明，那些人其实才是对的。你也不妨说说看，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怔怔地看着我：

“医生，我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我一愣，然后道：

“以前谈过……感情挺好的。但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我们也没有走在一起。”

他：

“那她了解你吗？”

我：

“相处时间长了，肯定都对互相有一定了解吧。至少，我们两个人的兴趣挺相近的，所以也很谈得来。”

他：

“那么医生，我想问你，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你自己，是谁？”

我：

“这问题有点像是社会调查。不过，要说了解我的，肯定是我娘，毕竟我也是她养大的。我想你是一样，你妈妈一定也很懂你。”

他摇了摇头，道：

“她不懂我。其实，人和人之间，是没法真正完全互相了解对方的想法的。每个人总会有一些差别。比如兴趣爱好，比如习惯，比如家庭观念，生活经历等等。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互相了解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

我：

“所以说，交流特别重要嘛。人为什么会说话，会表达，就是因为人和人之间有思想上的差异，对吧？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他：

“可是，那样会很累很累。再怎么交流，人和人之间的心，或者说，两个灵魂，还是没有重叠的那种感觉的。”